祁泰引着木头,穿过重重营垒,到了祁凤翔中军大帐。大帐里烧着炭火,将冬日严寒隔绝在外。大案左右顺次往下整齐摆着八张大木椅,木头在帐中站定,祁凤翔并不起身,也不迎问,只微微抬了抬手,示意祁泰出去,祁泰躬身退出。
木头抓过一把椅子,“砰”地放在正中,淡蓝衣裾一拂,坐了下来。声不发而威,姿不移而严,渊停岳峙,岿然不动。他目光皎皎,望着祁凤翔,却不说话。祁凤翔等他开口,等了些时候,见他端坐不语,忍不住道:“你要见我,怎的又不说话?”
木头缓了一缓,才徐徐道:“你捉着我的老婆,想必是你有话说。”
祁凤翔眼尾的线条原有着不可攀描的弧度,此刻一笑,微微弯起来,舒缓而惬意,“我没有话说。”
“你有话说。你粮草已尽,加之关中大震,饿殍遍野,无所劫掠,你想要那批军资。”
祁凤翔说得清晰,“我也想要她。”
木头似乎并不意外,神色并不严肃,或是凌厉几分,只条理明晰道:“那么你只好回京城去,着力经营两三年,重整旗鼓,再问鼎天下。除去横生的变故,要讨平各方诸侯,七八年的时间或可成功。”
他话锋一转,“赵无妨现今便在雍州边上虎视,此役若能将他除去,一举拿下梁、益富饶之地,与关中相连,则荆、襄、吴、越最多三年可平,大业可成。”
祁凤翔一惊,“赵无妨在雍州?”
“不错。雍州边上的梁州兵马名义上是赵不折领来,实则是赵无妨主导。他乔装在军中,深居简出,只是不让人知道罢了。否则李铿擒了赵不折,梁州兵为何溃而不乱?”
祁凤翔心里已知他所言不虚,仍沉吟道:“他既瞒得如此隐秘,你又如何知道?”
“上月在梁州遇见打了一架,言欢和徐默格都死在他手里。”
中原战场自古以来多是由北向南地吞并。以黄河流域为主,西出巴蜀有崇山峻岭阻隔,南下江陵有长江天堑横断。祁凤翔已占据黄河沿线,若能打通梁州、益州,东南一隅无可抗之师。莫说三年,也许两年就能一统天
下。
战机稍纵即逝,祁凤翔全身的战意都被点燃,但见木头好整以暇,心里藏着万千军资,却用这战局作饵钓他,不禁冷笑道:“你这是威胁我?”
木头眉宇之间是全然的简洁疏朗,坦诚无欺,“我并没有威胁你,这只是一个选择。看你是要毕其功于一役,还是要离离。”他言罢,微抬下巴,眸子里带着三分了然,静静欣赏他眼里的挣扎。
祁凤翔踌躇片刻,缓缓摇头道:“你若不想她死,最好将银粮藏地说出来。”
“你的侍卫拦不住我。我之所以没有悄悄把她带走而是当面跟你说,一则是不愿用这种手段来对你;二则是怕你当真恼火,后患无穷。”木头说得平静。
祁凤翔看了他半晌,神色有些阴沉犹疑,似不愿如此又不得不如此,带着三分漠然情绪,冷冷道:“我知道藏不住她。昨天喂她喝的药里下了西域奇毒。自后每月初服下解药便与常人无异;若是没有解药,活不过当月十五。”他顿了顿,又道,“不要指望韩蛰鸣,他这辈子解不了的,就是这种毒。”说完手叩桌沿,静静欣赏他隐忍的错愕与愤怒。
木头吃了一惊,蹙了蹙眉,片刻之后却静下来细细打量祁凤翔的神色。沉吟少时,他往椅背上一靠,略倚在坐椅的扶手上,淡淡道:“那好得很。我解她的毒没有把握,杀你却有把握;一年杀死没有把握,十年杀了你却很有把握。你若没想跟她同归于尽,就让她好好活着。”
祁凤翔万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摇头叹道:“你跟她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这副市井无赖的嘴脸倒是学了个十足。”他笑一笑,循循善诱,“你是杀得了我,可那又有什么用。自己的老婆不也没了?”
木头微微挑眉,“我的老婆没了,你的性命也没了。谋划了十数年的江山难免不让别人去坐;天下悠悠之口难免不说你志大才疏,爱美人不爱江山,死于风流艳债。”
祁凤翔额上青筋隐隐一跳,咬牙不语。世人说他残忍狡诈阴险毒辣,那都没什么;若是让江秋镝为老婆报仇把他杀了,必然沦为笑柄。
木头淡淡一笑,“这还是一个选择,看你心里是自己更重,还是她更重。”
祁凤
翔默然半晌,反问:“你以为呢?”
木头正色道:“我以为,以你的智谋,不会做这样两败俱伤的事,你也没有给她下毒。之所以这样说,无非心里气不过。”
祁凤翔的眼仁里有种莫名的张力,藏不住恼怒之色,狠声道:“江秋镝,你当我舍不得杀她?”心里激怒,当真杀机一动,苏离离既是羁绊,又无心于他,留之何用?一时入了魔怔,苏离离的样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纵然万般可爱也失了缠绵心绪,只觉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木头见他发怒,心里倒是一松,下毒之事想必是让自己说中了,遂缓缓摇头道:“你舍得杀她,却不该是为了这个原因。”短短一句似凉水泼下,他的简洁犀利,仿佛万事都能迎刃破解。
祁凤翔骤觉失态,反愣了一下,心中往复来回,如雪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