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沉寂心思,凝神静气,继续往那极端之境炼入,一层一层,忘情绝欲,倍增修为。
从这一日起,日夜变换、时间流逝,对韩兢来说已没了意义。
如故杀丁酉座下之徒何止千余,他虽可保命,然而遭囚多上一日,必多一日苦楚。
……而那人会因此心痛。
韩兢觉得奇怪,他自己都无法体会情绪的变化了,竟还会担心旁人是否心痛。
在恶风遍地的沙海之中,韩兢送走了百余轮明月。
直至某日,他再启双眼。
……心间是从未有过的旷阔,也是从未有过的荒芜。
韩兢不及自怜,调运灵息,双掌结印,穷尽全身之力,按于地面,焕出卓然灵光!
然而,他所修的“太上忘情”,穷尽催动灵力的巨大损耗,让他猛然栽倒在地,攥紧一捧滚热的黄沙,好缓过心头的一阵剧痛。
——四人结伴蹴鞠的场景,在他记忆中淡了,转作一片淡淡的灰白。
……这件事仍存于他的记忆中,但是于他而言,没有意义了。
好在,现在的韩兢已不在乎疼痛。
休息过后,韩兢再聚灵力,狠狠击于地面。
隔一个时辰,青光每闪一次,他的魂魄便要燃烧一次,撕裂一次。
对着月色和话本流泪的少年,没有了。
替常伯宁挽起头发的心情,淡忘了。
他的七情是薪,六欲是火。
每催动一次灵力,发出一次信号,他的心原便在燎原烈火之下,愈加荒芜。
直至气力耗尽,再无可复,韩兢才缓缓倒靠于地,仰望天空。
恰巧,此时正值“遗世”深夜,冰轮高悬于天,与他默默对视。
可韩兢的双眼,平静宛如万古冰湖,平平无漪。
一点深蓝在他眼中缓慢晕开,化作长夜中的一枚冷星。
他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明,眼前景物皆失其色,似与天之道相连,脑中唯存平衡之理。
韩兢静静地想,这便是自己要求的大道吗。
他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这种感觉。
这只是天命,是天道加之于身的责任。
“遗世”之门,终究是被逍遥君一剑荡开。
众人得救,可韩兢没有再回去。
因为没有必要。
可是,指月君来了“遗世”,为了找他。
经此波折,指月君与逍遥君先后入圣,随时可能飞升。
然指月君不肯放弃徒弟,天雷加身,亦要来寻。
指月君臂搭拂尘,天雷地火萦绕于身,神情依然不改分毫,行在“遗世”长街之上,如入无人之境。
韩兢坐在不远处的一处屋宇上,脚蹬青瓦,望着绛衣纷飞的师父。
他已不是师父需要的徒儿,不是丹阳峰需要的人。
若他回归,师父把丹阳峰交他统领,以他如今心性,又会将丹阳峰引向何方呢?
不如不归,徒增伤感。
长街之上的指月君忽有所感,回首望向韩兢所在之地。
然而那处空空荡荡,唯余萧萧之风掠过。
指月君转身,目带黯然,继续向前行去。
而运起灵力、隐匿了身形的韩兢,也再度在屋顶上出现。
他抬起手来,抚摸着胸口刻着“丹阳峰”的位置。
沾染了心头血气的十几字,仿佛是刻入了他的心脉之中。
韩兢情动心动时,再无任何意绪波澜,余下的只是胸口陈伤牵动起的、真切又刻骨的心痛。
好在只是肉躯的疼痛而已,很好忍受。
长街回首那日,是指月君最后一次来到“遗世”。
那天之后,指月君携一株桃树飞升上界。
临行前,他召来道友,托他们若见到自己的徒弟,请转告于他,丹阳峰之门,始终为他而开。
韩兢听说此事时,指月君已离开此界一月有余。
他只是抬手按了按胸口位置,缓过那阵心痛后,再无他感。
道门生乱,魔道衰微,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他不可停歇。
……
此时此刻,经历了十二年的忙碌之,竹君子韩兢的世界复归清明。
他清晰回忆起长街上指月君的回眸一望,回忆起少年时的桃花、蹴鞠、流水浮觞,和垂落在常伯宁唇边的那一缕发。
……以及自己举起唐刀、割过人咽喉的感觉。
每一刀,皆是清晰可感。
韩兢颤抖着抬起被罪链锁缚的手来,看向那沾满无形鲜血的掌心,呆滞片刻,嗤笑一声。
……大道啊,你为何不叫我痴迷一生?!
他骤然咳出一口黑血来,血汇入发中,消匿无踪。
朝歌山无师台下,常伯宁猛然向前跨出一步。
这突然的动作吓了罗浮春一跳:“师伯?”
荆一雁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注目而来,发现常伯宁直直望着那名将死罪人,紧咬下唇,不禁眉头一挑,心念微动。
奇怪的是,荆三钗的手也在发颤。
兄弟二人执手,这细微的变化,荆一雁能可体察。
他轻声问:“小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