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再去面对家中母亲的疑问,没去谢县,直接回了河西。
刚到的时候,他只等那妇人追来,出胸中的一口恶气。过去这么久了,那妇人还没到,就在今夜,他忽觉自己愚蠢至极。当初怎么会把这么一个小儿给弄到了边上,凭空自寻多事。
次日清早,谢长庚醒来,下意识地转头看往床的方向,看见那孩子已经醒了,正趴在床沿上,睁大一双还带着几分惺忪的眼,在看着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他仿佛吓了一跳,哧溜一下,飞快缩回到被窝里,一动不动,装起了睡。
谢长庚装作没看见,自顾起了身。
白天他有事,叫郎中再看了一遍病,叫一个下属的妻代为照看。过了几日,这小儿的病渐渐好了,谢长庚恰又要出去几天,知那妇人自己家中也有事,索性将小儿一并带了过去。
河西盛产骏马,距离休屠不远的北山之下,有个占地广阔的马场,豢养马匹数万,隶属驻军所有。谢长庚来此后,扩建骑兵,对马事向来重视,常亲自过问。这趟来,先要去的地方,就是马场。
他将熙儿带到马场,交给一个马夫。傍晚巡完马场,问自己带来的小儿,得知他在马厩里,便找了过去。
他走到马厩之外,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孩童的欢快笑声。
谢长庚抬眼看去,见那小儿背对着自己,正站在一匹几个月大的小马驹的身边,手里捧着料食投喂。马驹贪吃,吃完了,还跟着他走,恋恋不舍。孩子抱着它的脖颈,笑得极是开心。
熙儿正和小马驹玩着,忽然听到马夫拜见节度使的声音,转过头,见那人来了,就站在自己的身后,慢慢地松开了手,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马夫说:“大人,我见小公子无事,就领他来了这里。大人勿怪。”
谢长庚点了点头,在对面那孩童看着自己的沉默目光中,走到了他的面前,俯身问他:“你喜欢它?”
熙儿迟疑了下,还是不说话。
谢长庚慢慢站直身体,说道:“它早产了一个月。和他一样大的,个头已经比它高。它长大了,如果不能成为一匹合格的战马,留着,也是浪费粮草!”
他拔出剑,朝着马驹走去。
“不要!”
熙儿嚷了一声,飞快地奔了过去,张开双手,将小马驹护在了自己的身后,仰起脸,紧张地看着谢长庚。
“不要杀它,求求你了!我可以少吃点,把我的饭分给它!”
谢长庚将剑插回鞘中,蹲了下去,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的想法,所以我要杀了它。现在你开口说话,我知道你的想法了,我可以答应你。不但答应,还把它送给你。”
熙儿的眼睛里慢慢地闪耀出欢喜的光芒,转身抱住小马驹,犹豫了下,看着谢长庚,小声地说:“谢谢你不杀它。”
“等它长大了,一定会成为战马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
这是这么久,第一次听到这小儿和自己说话。
他不是哑巴,之前却不肯和自己开口说话,不用问也知道,必定是慕氏在他面前说过什么。
这一刻,谢长庚感到胸中一直郁结着的那口恶气,仿佛终于出来了些。
他淡淡地唔了一声,转身走了。
当夜他宿在马场,和熙儿同住一屋。
他和小马驹玩到很迟才回来,谢长庚在屋里,都能听到他发出的笑声,等他自己玩够,终于摸了回来,见他脸上手上沾满泥巴草屑,叫人打来水,说:“自己洗脸洗脚!洗了去睡觉!”
熙儿哦了一声,胡乱洗了洗,手上还沾着几道泥巴的印痕,爬上床,躺了下去。
谢长庚也不管。夜渐渐深了,他坐在灯前,还在翻着公文,那孩子躺在床上。
阅览公文之余,他的眼角余光,不时瞥见那孩子睡睡醒醒,仿佛在悄悄观察自己,见他看去,又飞快闭上眼睛。
重复了几次,谢长庚啪地合上了卷宗。
“你还不睡觉,看我做什么?”
熙儿紧紧地闭着眼睛,睫毛乱颤,过了一会儿,大概知道装不过去了,睁开眼睛,小声说道:“我睡不着。”
“为什么?”
“我想我娘亲了……”熙儿咬着唇,低声说道。
“你能不能放我回去?”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仰着脸看着他。
谢长庚本想说,她不会不要你,迟早会过来的,话到嘴边,视线落到这孩子的漂亮眉眼上,心肠一下又硬了起来,哼了一声。
“马场出去,全是荒丘野地,还有野狼,你要是敢偷偷溜,等你的娘亲来了,你也见不到她了!”
“睡觉!”
他拿起被盖,丢在熙儿的头上,吹熄灯火,躺在了床的外侧。
边上一阵爬来扭去,仿佛多了条小虫子,过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了下来。
谢长庚才闭上眼睛,听见被子下传来一道声音:“我不跑。我想再求求你,等我娘亲来找我的时候,你能不能对她好些,不要欺负她?”
谢长庚一愣,眼前浮现出那张对自己从没露出过好脸色的脸,没有做声。
被子下的小人又开始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