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朝着康熙等人走去,约莫离了有五、六米远的行痴老和尚听到自己三儿子下意识对他脱口喊出未说尽“拜见汗阿玛”的字眼,脚下前行的步子不由微微一滞。
七年前当他站在后山里将那本详细记录了南边三藩和蒙古诸部势力的染血折子,交给循迹追来的曹寅时,就明白早晚有一天会在这里遇上紫禁城的故人的,如今他出走半生,看着幼时才堪堪到他腰部的三儿子玄烨都已经步入而立之年,成为一代比他要优秀许多的帝王了,心里有欣慰,也有微微时光飞逝、物是人非的怅然,将涌上心头的万千思绪尽数掩去,继续领着跟在身侧的大孙子胤禔和小师弟智空朝前走。
然而还未等三个人走到康熙面前,匆匆从山头菜地里跑下来的一大群身穿着深蓝色僧袍,下摆和鞋子上沾着泥土和干枯草根儿的年轻和尚就一窝蜂地冲到了他们仨跟前,嘴里不停喊着“行痴师叔祖、智空小师叔祖”又是激动又是喜悦地冲着一人行礼。
康熙顶着微红的眼眶,看着自己汗阿玛正眼中含笑、眼尾皱纹弯弯地对着团团围绕着他的寺门小辈们说话,心里面空落落的感觉就愈发明显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到,虽然他们才是血缘相连的亲人,可眼下这些隔开他们父子一人的和尚们就像是王母娘娘用头上拔下来的簪子画出来的一道银河般,早就将他汗阿玛与紫禁城里的众人分隔到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世界生活了……
山道两侧的树木高大,即便是冬天,树木的叶子不如盛夏时那般繁茂,可从大树冠上生长出来的枝枝丫丫仍旧能够将头顶正午的太阳光给筛成细小宛如鱼鳞的光斑,本就寒冷的山间,周遭的温度显得愈发低了,康熙的情绪也就变得更失落了。
沉溺于这种情绪的他觉察不到自己现如今的反常,可他这明显失态的反应倒是惹得身后跟着的一大群脑瓜子聪明的孩子们,不由纳闷又好奇地看看他们汗阿玛,又瞅瞅不远处正站在和尚堆里说笑着,却莫名让他们感觉有些面善的老和尚。
窝在汗阿玛怀里的小十四也像是知道康熙正难过一般,侧过身子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眼角,还用两条短胳膊搂着康熙的脖子,“玛玛”地奶呼呼叫了一声。
康熙搂着惯常淘气、难得贴心的小儿子,闻着他软绵绵小身子上发出来的奶香气,觉得心里空空的感觉好受了许多。
他早就不是那个需要汗阿玛关怀,住在南三所里的幼小三阿哥了,而是一代手里握着实权的成熟帝王,在心里这般想着,康熙的脸色也慢慢变得好看了许多。
站在他身侧的胤礽,一直不着痕迹地用眼角余光观察自己汗阿玛,感受到康熙渐渐冷静下来后,心里也不由舒了口气。
同为人子,他自认还是很能理解自己汗阿玛此时的心情的,若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汗阿玛出着天花,一脸憔悴病相地拉着自己的手交代完“遗言”后就随即闭眼“驾崩”了,那种震撼他能设想得到,更遑论这已“逝去”了一十多年的人又突然全须全尾地地从这山道上蹦出来了,凭他们父子俩的深厚感情,他能直接控制不住地当场痛哭出来!
可理解归理解,面对这个自来都被当成爱新觉罗一族失败帝王典型的汗玛法,以及听闻过他写在史书上过分偏心自己早夭四叔事迹的太子胤礽,还是不能将行痴老和尚真得当成自己的汗玛法,像是对待他已逝的郭罗玛法噶布喇一般去毫无顾虑地亲近他。
晴嫣也没想到就这般突兀又意外地两拨人相见了。
身为局外人,从昨晚上康熙拉着她碎碎念地说了那么多,她也差不多能明白康熙心里的挣扎,或许幼时的他真得对顺治有怨,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不好的情绪早就消弭掉了,在时光的打磨下,如今成熟的他只剩下对自己亲生父亲的怀念了。
心中各有想法的三个人各自思索着,这时胤禔拿着粘土的藤球从和尚堆里艰难地挤出来,兴奋地跑到康熙跟前。
小胤祯瞅见自己的藤球后,就伸出小手想要去拿。
胤禔忙将脏兮兮的藤球举高,伸出右手食指在十四弟面前左右摇摆,笑着拒绝道:
“小十四,你这藤球脏了,大哥先帮你拿上,等咱回到厢房里洗干净后爷再交给你”,说完这话后,他又转身指着行痴对小胤祯笑道:
“小十四,你运气还不错,喏,要不是那老和尚上山的时候恰好将你‘咕噜咕噜’往下滚的藤球给半道截住了,怕是爷追到山脚下都找不到这藤球呢。”
小十四像是听懂胤禔的意思了一样,将两个小肉手抱起来,流着口水对着胤禔恭喜发财地拜了拜。
康熙听闻这话,也才搞明白胤禔碰上他汗阿玛的缘由了。
这时,行痴老和尚也将围着他的一群小辈们全都打发回山头上继续挖番薯,随后几步走到康熙身前,父子俩之间隔了一米多的距离。
距离这般近,行痴的面容就看得愈加清晰了。
胤礽也学着自己汗阿玛刚刚的话,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冲着行痴打了个佛号恭敬地微微俯身喊道:
“保成,拜见行痴大师。”
心情激荡难以平复的康熙没有注意到他宝贝儿子和他一样用的都是对待长辈的“拜见”敬称。
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