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琅在门外静听一会儿, 虽也知道如此严刑之下必然有人心生抵触, 但就做法而言, 她是赞同谢贵妃的。
不破不立, 若是不能在政变最开始的时候扫除旧患, 割掉腐肉,将来还不知会酿成什么祸事。
尤其谢贵妃又要以女子之身登基, 初期更需要以此彰显威仪, 震慑心怀不轨之辈。
至于名声, 太宗皇帝刚经过玄武门之变的时候, 名声怕也未必好,可等待盖棺定论的时候,谁敢说他不是盛世明君?
全看君主自己怎么做了。
燕琅放轻脚步,走上前去, 一众幕僚想是已经知道谢贵妃决议册封她为皇太女,见了之后忙躬身示意。
燕琅向他们颔首示意,旋即便见谢贵妃招招手叫她过去,淡淡询问道:“我方才所说, 你都听见了?”
燕琅说:“是。”
谢贵妃直起身来,正襟危坐道:“你怎么想呢?”
“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 如此方能维持局势暂稳,”燕琅如实道:“等待天下平静,各州郡尽数臣服之后,再以怀柔之法加以抚慰, 到那时候,岂非更能彰显恩德?”
谢贵妃听得莞尔,幕僚们也是面色各异,之前劝谢贵妃略加收敛的白发幕僚笑道:“公主聪敏,有主公少时之风。”
谢贵妃赞赏的拍了拍燕琅肩,玩笑道:“倒是该谢过蒋平荆,受了一次伤之后,脑子也灵活了。”
众人议事一夜,也是人困马乏,左右皇宫现在空置出来了,谢贵妃便叫侍从引着几位幕僚往宫室中去歇息。
嬷嬷们引着宫人入内,送了膳食过来,又闭合门扇,到殿外去守着,燕琅见状,便知道谢贵妃是有话要同自己讲了。
“有没有怨过我?”
谢贵妃将面前那盏米粥喝完,才道:“满打满算你也不过十岁,昨晚我却叫人接你过来,直面世间最血腥和丑陋的一切。”
燕琅道:“母亲是想磨砺我,我知道的。”
谢贵妃听得微微一叹,目光却是欣慰的,隔着一层帘幕,此处隐约可见太极殿上朝用的正殿,她神情有些感怀,道:“你外祖父过世的时候,我也才十岁而已,就是在这里,蒋兴与麾下心腹撕破脸,夺了我谢家的江山,将除我和你舅舅之外的皇子公主杀死,更有宫嫔受辱,不得不自尽以保清白……”
“蒋修齐说我是蛇蝎心肠,可蒋兴又是个什么东西?你外祖父将他从小卒提拔成将军,临终前又委以托孤重任,他又是怎么做的?”
说及此处,谢贵妃少见的显露弱态,潸然泪下:“我谢家宗族近百人,全数惨死刀下,你外祖父的母族、外祖母的母族无一得以保全,这样的深仇大恨,又岂是时间所能抹消的!”
燕琅听得有些难过,握住谢贵妃微冷的手掌,柔声宽慰道:“母亲,都过去了,大仇得报,您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呢。”
“你说的是。”柔弱不过是一瞬间,谢贵妃抬手将眼泪拭去,道:“尚宫局可去量过尺寸了吗?叫快些赶制出皇太女的衣袍来,来日登基大典,我便册封你为皇太女。”
燕琅道:“已经量过了,说是绣娘们一起张罗,最多七天就能完成。”
谢贵妃见她神态这般淡然,不禁为之失笑:“要做皇太女了,心里就没点感触?站到朝堂上去的话,怕不怕?”
“感触自然是有的,”燕琅如实道:“与其做个公主,算计着嫁妆,谋求嫁个好驸马,希望他出人头地给自己争气,哪里比得上自己执掌权柄,呼风唤雨?较之公主,我倒是更喜欢做皇太女。”
“至于怕不怕,”她注视着谢贵妃,道:“母亲要做的事情前无古人,我不过是拾人牙慧,后来者罢了,有您在前边儿撑着,我有什么好怕的?”
谢贵妃赞道:“好,这才像是我的女儿!”
“大明方徽,鸿光中微,圣命谁堪。我的名字,便出自于鲍照的《河清颂》,是光辉盛大的意思。”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缅怀道:“我是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第一个孩子,母后说她怀我的时候我很爱闹,宫人们知道她是头一胎,必然想生皇子,都奉承说怀的是皇子,父皇听了之后很高兴,我还没出生,便定了下这个名字。再后来瓜熟蒂落,见是公主,他们也没觉得失望,照样将这名字给了我。”
“你是我与九玄的女儿,现下陈国灭亡,也不必再从蒋姓,便从母改姓谢,至于名字,仍旧叫良徽吧。”
谢鸿光莞尔道:“这名字其实也是我起的,出自‘大明方徽,鸿光中微’的前一句,也是极好的意头。”
燕琅含笑应了声:“是。”
母女两人在这儿说了会儿话,燕琅便催着谢鸿光去歇息了,而她则被礼部官员请过去,教导储君应有的仪礼与规矩。
燕琅聪慧,从前也曾经做过天子,这一套自然极为娴熟,午间时候谢鸿光醒过来,便听人道是公主一点就透,心下实在欣然,宫人们送了膳食来,她正用着,却听侍从入内回禀:“主公,庄氏快不行了。”
“是吗,”谢鸿光长眉微挑,道:“还能救活吗?”
侍从道:“太医说现在送下去加以诊治,还有活下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