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夏氏未出嫁前便与裴绍有了首尾,但只消知道她以腹中孩子嫁祸外孙,就知道那不是个好东西,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留情。
什么未婚之前就跟裴绍勾搭成奸,什么珠胎暗结,什么脚踏两条船,在外勾三搭四,真假脏水泼了几十桶过去。
沈家有钱,而且是非常有钱,海量银子撒出去,夏氏跟裴绍私通有孕,狗男女暗害原配发妻歌谣传遍了建康。
三人成虎,满城乞丐和小孩子都在这么传唱,众人心里总会有个嘀咕,夏家名声是彻底臭了,再加上夏贵妃在宫中也不甚安分,皇后和皇太子便鼓动御史上疏弹劾。
皇帝焦头烂额,既心疼爱妃受了委屈,又没法对抗烦人御史,只得和个稀泥,叫裴家归还沈蘅嫁妆,再就此事给个说法。
闹到这等地步,裴家是绝对不可能把裴绍又或者是夏氏交出去,否则,还如何在建康立足?
皇帝发话之后,裴家拼尽老命,才东拼西凑把沈蘅嫁妆还回去,至于杀死沈蘅凶手,却只假模假样交了几个仆婢出去,显而易见是用他们顶罪。
沈恪如何不知他们并非真正凶手,但皇帝已经发话,又闹成这样,也只得认了。
他载着女儿尸骨返回吴兴,离京之时,有些伤怀对两个外孙说:“这便是所有人都想到最顶端去原因了。裴家害死了你们母亲,我女儿,侵吞了她嫁妆,但最后只是交还财物,象征**出来几个人顶罪,所有人便觉得我该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夕阳西下,沈恪有些疲倦合上了眼:“可我女儿,却再也回不来了。而你们,也永远失去了母亲。”
轰轰烈烈裴家杀妻案落下帷幕,沈恪以一己之力搅动建康风云,裴启和裴章都觉得这个外祖父无所不能、果敢刚毅,但直到此刻他们才发现,原来他也有做不到事情,他也会这样落寞,这样伤心,这样无能为力。
这是他们野心起点,苦难催化了那颗种子,叫它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后来后来,裴启登基为帝前夕,与弟弟一道,再度回到昔日裴家。
裴家正门大开,毫无所谓顶级门阀风骨,所有人都等在门外迎接,脸上是即将成为皇室宗亲荣耀与张扬,看向他们时候,目光恭敬而拘谨,全然不似他们离府时冷漠与轻蔑。
苍苍老矣裴夫人笑容满面迎着孙儿进去,道是昔日搬弄是非、离间裴家骨肉毒妇夏氏已经被扣住,随时听候两个孙儿发落。
裴启笑了笑,叫人把石灰腌制过裴绍人头拿出来,当成礼物送给她,裴夫人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翻着白眼晕死过去。
裴启跟裴章一道回到母亲居住过院子,却见那院落已经被拆除,改成了类似于花园一般地方。
他们相视一笑,有些对往事和母亲感怀,又有些对于裴家此行不出所料嘲讽。
“这里真是叫人作呕,”离去之前,裴启回头去看裴家高悬着牌匾,淡淡道:“烧掉吧。”
随行侍从道:“那里面人?”
裴启目光寒戾,声音却是平淡,他说:“我姓沈,不姓裴,这里面住是我杀母仇人,你说应该如何处置?”
侍从微有迟疑,下意识去看那位温文尔雅军师,便见裴章微微一笑,用他一惯温柔语气道:“裴绍都死了,也不差这几个,叫他们一起上路吧。”
侍从心下一凛,恭敬应声而去。
火光四起,哭声隐约传入耳中,裴章拿帕子掩住嘴,轻轻咳了几声,这才笑道:“杀父弑亲,后世人评定功过,不知会给兄长一个什么样恶谥。”
裴启性情冷硬,唯有面对弟弟时,脸色才会好些,也有心思说笑。
他说:“你以为你谥号就会很好听?”
裴章莞尔:“这便是真正难兄难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