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是骡还是马?
方固觉得自己手下那堆兵既不是马也不是骡,而是驴,还是老弱伤残病的驴。新任知州要见自己的兵,这是情理当中之事,不过,老实人有老实人的狡猾之处,方固打量着楼淮祀岁数小,来当知州像糊弄事的,一个贵不可言的娃娃官,不能轻慢,也生不出拜服之心。
“那那……下官明日就召……列队在校场,还望知州指教。”方固磕磕磕绊地道。这乍然要见的,有些拿不出手,农家卖果子还知道小的搁篮底,大的铺上头唬唬人。他要直接将手下的兵拉出来,眼前这娃娃官说不得会生气。
楼淮祀抬眼便知方固的打算,兵好不好,能不能用,莫非还是面上涂抹得光些便能糊弄过去的?他笑,伸个懒腰:“不急,明日就明日。”
方固大松一口气,又硬礃着与楼淮祀周旋了几句,如蒙大赦般走了。回去后立马将一干闲兵召集起来,栖州的这些兵里有发配来的配军,有当地征的役兵,没有战事时,本应种田、筑墙、修路等诸多役事,可栖州没地种田,没钱修粮,这干人也不过在码头渡口转转,一个一个闲得发慌,也懒怠练兵。方固一声令下,一众人三三两两、拖拖沓沓地过来列队听令。
方固直发愁,瘦老残弱也就罢了,穷地方穷兵,还能兵强马悍不成?只这……太脏了,站一道臭气熏天、馊味刺鼻,胡须、发髻成缕打结,还有虱子在爬来爬去,闲坐扪虱不说,有的捏出一只往嘴里一塞,还带咸味呢。方固自己看着也寒碜,想想娃娃官出身显赫,难免讲究。卖羊一般将人赶到河边,洗发净身,又令明日齐整些,虽像叫花子,也不能真的成了索乞儿。
有兵踩在河里,搓着身板,抱怨:“我们这些人,吃都吃不饱,倒讲究起来?一身渍泥下去,身轻几两,唉,多少饭食才能养得这份量?”
“就是,拾掇得齐整了,就能要来军饷不成,早填了他们的肚子。”
“我看新知州不过消遣我们。”
“都尉老实人,只道讨好知州便能要来钱粮,他们自用还不够,哪能因着我们洗个身就能漏出渣来。”
“别处当兵,再没傣薪,好歹也不饿肚子,我们当兵,稀汤都到不了肚。”
方固听他们叽叽咕咕个没完,自也知道他们的抱怨,奈何穷地穷兵,连个油水都无处可捞,别处盐场瓷窑,要把守要护窑,上头漏点汤下来,兵也能混得肚饱。别处一个都尉手底一二千人,他手底五六百众,拎出来全是烂桃落梅子,想他这个都尉做得又有何趣,白费了一身武艺,校场边上的矛,矛头都要烂了,好些敲下打成锄头……
明日还有“硬仗”要打,只盼那个娃娃官好精弄。方固又想自己也算昂藏男儿,岁数大得能当人的爹,却要欺哄少年人,颜面无光也就算了,自惭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
方固越想越灰心丧气,只叫众兵好好整面,自己负手回到住处,方妻备上一二下酒,方固闷闷吃得半醉。再看妻子,荆钗布裙,全无一丝的体面,不济也是都尉之妻,却要亲手做羹汤。趁着酒兴,拉着妻子的手,洒下几滴男儿泪来。当初他也建功立业,图一个封子荫妻,眼下却是混一日度一日,日日满嘴苦味。
方妻绞了帕子替他擦了擦面,细语道:“如何怪得夫君,当初要不是为了我,你得罪了上峰,才到这苦地做都尉,这般算来,还是我的错。”
方固越发羞躁,当初他为娇妻冲冠一怒,大好前程付诸东流,第一年不悔,第二年不悔……然,年复年陷在栖州,无有出头之路,方固深怕自己生悔,折了腰,断了脊梁,面目全非。
方妻幽幽地叹口气,吹熄了灯,暗中对镜一照,昔日娇娘好似老妇,她也怕方固悔恨,届时,她除却一根白绫吊死,再无他路可走。
他们夫妻一夜未曾好眠,楼淮祀也没睡好。被冷衾寒哪堪眠,他明明娇妻在娶,还在新婚之时,娇妻却撇下他跑去泽栖看景。梅老儿委实可恨,这都娶得什么娘子,常言小别胜新婚,老俩口不思互诉相思,反跑来搅和他们这对鸳鸯。
始一一向神出鬼没,听了满耳朵自家小郎君的哀叹,大为不解地跑去找贾先生,道:“小郎君嫌冷,许是被褥单薄了。”
贾先生哈哈大笑,道:“小郎君哪是嫌被单,他是嫌人单。”
始一更不解了:“小娘子去了不过两三日。”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便如三年,你想想你那拳脚要是三年不练,可不就生疏了?”
始一大悟,连连点头,又跑去看谢罪,他日日在谢罪跟前练武,马步一扎半个时辰,这最为枯燥无趣之事,却得了谢罪的欢心,依样画葫芦跟着始一扎马步、打拳。呆症亦有呆症的好处,痴一事后比寻常之人更为专心。俞子离还时不时给谢罪扎上几针,倒似比先前要好一点。
“阿罪果然根骨奇佳,是练武的不世之才,明日小郎君去看栖州的一堆叠大头兵,阿罪也去瞧瞧热闹。”
贾先生担忧:“你也知道阿罪到生地便会惶恐,我怕会生事。”
始一不以为然:“能生得什么事?小郎君要牛叔与鲁犇也去,三牛这莽撞蛮横的,最见不得孬兵,郎君带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