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了片刻细雨,明楹思虑片刻,还是撑了一把有些陈旧的油纸伞走出殿门。
春芜殿偏僻,往来没有任何人。
她走的时候避开了红荔与绿枝,整个甬道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走过时轻轻的跫音。
细雨如丝,雾气氤氲。
明楹裙幅轻晃,抬眼就看到了远远矗立的宫殿。
汉白玉台阶处处彰显着居于其中的人的地位尊崇,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岔脊上象征着辟邪平安的仙兽被时明时暗的光影照在地面之上,檐角处的宫铃发出簌簌的声响。
东宫上下灯火并不是很盛,而明楹才不过刚刚行至殿门前,就有人踏着月色前来为她引路。
好像是猜到了她会深夜前来这里一般。
而且这位引路的人她也见过,正是之前跟在傅怀砚身边的那个叫做川柏的长随。
明楹见到他时步伐稍顿,轻声与他道谢。
川柏回了句不敢,随后沉默着在前行走。
东宫内的绢纱灯极轻地晃动着,明楹的心绪沉浮,低着眼看到了地上的水洼倒映着天上的圆月。
川柏在旁轻声提醒道:“殿下小心脚下。”
时近夤夜,东宫往来还是有些许仆役,大多垂首无声,哪怕东宫内出现女子实在是少见,也并无人敢朝着这边看过来。
天色晦暗,明楹又撑着一把伞,即便是看也只能看到纤细的脖颈和露出来的小巧下颔。
很快就已经看到了东宫的寝殿,川柏顿步,对明楹道:“太子殿下的寝殿我们从不得擅入,只能送公主到此处了。”
明楹温声朝着他道:“有劳。”
川柏却又没有即刻就走,犹豫了片刻对明楹道:“太子殿下虽然看着性情很淡,但是殿下对公主却是不同于他人,我跟随在殿下身边多年,也只看到殿下对公主一个人这般。”
他稍顿了顿,“殿下少年起就赞誉加身,身上背负的也要比旁人多些,但即便是我一直跟随在殿下左右,也很少会见他展露出力颓和脆弱的时候。但是……公主,殿下大概只对您是不一样的。”
川柏或许是也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声音带着些许冷硬。
他没有等待明楹回答的意思,说完这些话以后就躬身隐入黑暗,悄然离开。
明楹指腹碰了碰自己手上的竹骨伞,伞柄粗粝的感触很是分明。
她顿在原地片刻,随后抬步登上汉白玉阶。
寝殿的门并未阖上,灯火从洞开的门扉中穿过。
明楹抬眼看向殿门处,就看到惺忪的灯火中,傅怀砚身穿单薄的锦白寝衣,姿态疏朗地倚在门上。
墨发只是用一截简单的发带束起,手腕上的那串檀木手持正拿在手指间把玩,他察觉到有人靠近,不偏不倚地恰好抬起眼。
与明楹对视。
明楹此时撑着一把稍显陈旧的雨伞,身形单薄,仪态却依然如同寻常一般挑不出错处。
今日大抵是略微妆点,眼眉比寻常秾艳,瞳仁却浓稠似新墨,不染尘埃。
她今日见过了霍离征,晚间就夜赴东宫。
傅怀砚向来通透,大概也能猜到她今日到底是为何而来。
他拿着檀珠的手指一顿,面色淡淡,却又在看到明楹的瞬间稍稍抬起唇角,显出一股近乎迫人的昳丽。
傅怀砚向来生得极好,明楹也一直都知晓,只是此时迢迢远远隔着细雨看过来的时候,还是让人为之失神的出挑。
恰如当初在宣和二十二年春,他执伞穿过庭前春雨梨花,躬身站在她面前的时候。
明楹此时站在东宫寝殿前,身形单薄,脊背纤细却又挺直,长发在暖黄的宫灯下泛着犹如锦缎般的色泽。
她将伞撤下,不退不避地站在傅怀砚的面前。
他身上的檀香味瞬间浸入感官。
明楹想,大概他日后执念得解,或许也阖该与她再无牵扯。
她心知她这是在赌,可是此时,除了孤注一掷,大概也并无什么其他的办法。
她从来都不想如当年的母亲一般重蹈覆辙。
明楹看着傅怀砚,启唇轻声问道:“皇兄之前说可以放过我,现在……”
她瞳仁沾着细雨时的雾气,顿了片刻接道:“还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