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为太过劳累,也不免染了风寒。
明夫人不敢露怯,怕被人在这个时候趁机浑水摸鱼,所以即便有病在身,还是强撑着病体,在明峥的头七中接待宾客。
而也就是那日,灵堂前,明楹跟在明夫人身边,看到身穿明黄锦衣的显帝为吊唁而来,身后跟着一袭玄衣的少年储君傅怀砚。
檐下风铃伶仃作响,细微晃动,花信风犹如春末时来的梁上燕,年年相见。
身边的小内仕为傅怀砚撑着伞,他神色冷淡,踏过庭前的青石板阶,遥遥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日,也在后来的民间的轶事之中广为流传。
显帝雨日亲临为臣子吊唁,不料却为一身缟素的臣妻意动,遂强娶孀妇,迎入宫闱。
上位者之间的风月事一向都惹人关注,无关者大多都在议论这位明大人的夫人到底生得如何出挑,竟让天子为之失神,又在戏谑女要俏一身孝果真不假。
他们大多觉得二嫁高升并不是什么坏事,左右亡夫已逝,又何必止步不前。
无人在意身处其中的人到底是什么感受。
拼凑而谈的,不过就是落得一个好命的评价而已,一人得道,连带着独女都被冠上皇姓,成为宫中的公主。
显帝那日的意思昭然若揭,旁边的内仕当即屏退众人。
明楹被明氏的一个嬷嬷生生拽离明夫人的身边,带到了庭前廊道处。
那嬷嬷耐着性子与她道:“你娘日后就是泼天的富贵你知道吗?你现在不识趣地站在那里,就是挡你娘的未来!现在二少爷已经去了,你娘总要另嫁的,旁的那些人哪能与现在堂中的人比较?”
“二嫁之身嫁入宫闱的妇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陛下是当真对你娘上心,日后你娘还需要与谁掰扯什么钱财,二少爷的那点东西,她估摸着瞧也瞧不上了。都是要入宫的人,眼皮子哪能这么浅?”
这个嬷嬷大抵还有什么要事,想着这是明楹从前住惯的地方,又叮嘱了她几句,随后就匆匆离去。
时至春末,却因为那年的春日来得很晚,庭前的梨花还在开。
天色已晚,明楹既怕自己当真耽误了娘亲的日后,成为一个没有人要的累赘,又怕娘亲另嫁他人之后,全然将父亲忘在脑后,也不再管自己。
晚间的雾气都是湿漉漉的,弥漫在游廊水榭中,细细密密的雨丝打湿了芭蕉。
傅怀砚撑着竹骨伞,自庭前缓步而来。
他是未来的储君,是庭中那位显帝的亲生儿子,也是父亲曾经的学生,被父亲赞为克己慎行,严于律己。
父亲曾与她说,这位阿兄是宫中的贵人。
庭前的梨树香味在雨幕之中飘飘渺渺,傅怀砚在她面前站定,抬手将手中的竹骨伞放入她的掌心。
俯身帮她整理了一下外衫。
“当心。”他稍低着眼,“别着凉。”
他的眼眉被雨幕浸湿,却也还是如往常一般的疏朗,不见任何狼狈。
他分寸把握得很好,纵然是明楹尚且年幼,他也只是点到即止,并未碰到她分毫。
明楹拿着伞,极小声地哽咽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睛问他:“阿兄。我可不可以求求你,不要让你的父亲娶我的阿娘。”
她手指抓着傅怀砚的袖口很轻微地晃荡了下,“父亲以前说过你,你是宫中的贵人,是世间尊贵的太子殿下,所以我……能不能求求你。”
她眼睛生得很黑,因为尚且年少,所以显得很圆,很像是傅怀砚从前养过的那只狸奴。
可是他救不了那只狸奴,现在面前的明楹,他也救不了。
傅怀砚手指在袖中缩了一下,看着她沉默片刻,最后只轻声道:“……抱歉。”
大抵父亲也没有想到过,那时他说的那位不能叫做阿兄的人,后来却成为了自己的皇兄。
当初他亲手栽下的梨树,说能陪着一直到阿楹嫁人成家,现在也早就已经成为枯木,又或许,已经变成了灰烬。
明楹稍低着眼,将棋局之上的棋子放入瓷盅中。
这些记忆她一直刻意得不再想起,因为父亲的急症,也因为母亲后来的抑郁而终。
可此时却又如骤来的雨,沾湿她此时的心绪。
傅怀砚曾在她的心中,是如明月清风一般的太子殿下。
可是现在让她落得进退维谷境地的人,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