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绵绵细雨,像一层层粘稠的蛛丝,沾湿了亭角内两个男人的衣角。
其中一个,目色沉沉,如半化的糖浆盯着墓碑前一大一小两个女子。
那总角小童问女子,“娘亲,我们祭拜的是谁?”
李盏瑶定定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夏氏子安”,愣了好久好久才说,“他是待娘亲很好很好的人,也是娘亲最亏欠的人。”
“亏欠?娘亲你欠他什么?”格非懵懂着问。
李盏瑶眼里,是沉沉的泪珠,总随时要落下来似的,“好多,好多,一辈子两辈子都还不清……”
“娘亲不哭,不哭,”格非的小手在李盏瑶脸上抹了抹,“以后格非也替娘亲多多看他,陪陪他,好吗?”
“真乖。”李盏瑶摸了摸格非的头。
潺潺雨丝里,纸钱的青烟盈盈绕绕。
突然,格非指着小亭说,“娘亲,那儿好像有人。”
李盏瑶循她指的地方看去,空山小亭,风雨自吹,并无一人。
“哪里有?”
“呃,”格非瞪大眼睛又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像是树吧……”
李盏瑶笑笑,“好了,珩叔叔还在等我们呢。走吧。”
说着,就牵着格非,慢慢离了墓前。
格非昂着小脸,问:“娘亲,我们
“嗯……去哪不重要,重要的是去。读完卷书,行万里路,你现在呢,没到读书的年纪,就先行万里路喽!”
“……”
亭内两个男子慢慢从柱后出来了,都看着娉婷袅袅的女子,撑着油纸伞,带着一个小童,越走越远。
“皇上,公主走了……”齐昭提醒道。
李辄却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大袖下的手攥得骨节如玉珠。
他知道她要走了。
良久良久,直到天地间只剩下雨丝。他只觉着雨丝捆住了自己,他明明是帝王了,为什么连想留在身边的人都留不住。
他恨此刻的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暴虐无度些,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就将她抓起来,绑在自己身边。
齐昭又深看李辄一眼,这一次,可又花了小半年时间,才找到公主。“皇上,公主此去要离开裕州的……”
离开了裕州,公主又会四处走走停停,淹没人海。
李辄反问:“齐昭,朕能做什么呢?带回去了,像犯人一样关起来吗?”
“属下失言了。”
“回程。”他冷肃肃道。
“皇上,那公主……”
“不用管了。”
李辄回了都城,从都城到裕州,骑赤峰驹要两天一夜,回都城去,又是两天一夜。
他仗着体力好,背着所有人,千里奔袭,最后,只在雨中遥遥看了那个人一眼。
可回来当晚,却真正病倒了,糊里糊涂,烧了一整晚。
他只喝了一碗退烧的汤药后,便不让任何人伺候,好像是刻意要置自己于混沌模糊中,可以沉溺在软弱的情感中。
两日后,他的病好了。
依旧每日忙于朝政,可所有人都觉得他好像不一样了。
此前,朝上臣子一直劝说他立后,他总是以各种缘由推脱,现在,朝臣们说谁合适,他第二日就下了旨意。后宫的妃子,一批批进去,可他进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年,一年,有一年……
在这三年里,他励精图治,对内实行休养生息,对外实行安抚柔夷之策。
终于,大沥物阜民丰。国库一充实,他立刻筹备对战北戎之事。
他好像一刻都不想让自己停下来,好像一停下,那些旧日的伤痛,高位的孤苦寂寞就会侵占他的身体,他的思想。
对北戎,他更是多次御驾亲征。
唯一的念想便是,一定将姐姐的尸骨带回大沥,将姐姐埋葬的地方也变成大沥的国土。
一月,两月,边境线上的小城几乎成了都城。他一个九五之尊的帝王,在边境线上,一呆就是大半年。
终于,他和程英一起,将北戎与大沥的边境线整整向北移了六百里。
姐姐的尸骨,终于迁回来了。
次事落定,他原以为,自己会很喜悦,很兴奋,可真正做到时,他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压在心上的石头没了,可也觉得,自己的心,轻飘飘的。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水鸟,高高的飞着,低头,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重新坐回那个鎏金溢彩,金碧辉煌的龙坐上。
赞誉他的,说他英明神武,爱民如子;参谏他的,说他黔兵黩武,独裁专治。
他有了几个宠爱的妃子,王美人,婉修媛,云昭仪。尤其是云昭仪。进后宫的日子,半数都是呆在云昭仪宫里。只云昭仪身体不好,为人极为低调,平日里能陪在皇帝身边的,倒是其他几个妃嫔。
王美人最近有了身孕,闲暇时,便大多数都是婉修媛陪着皇上。
婉修媛很喜欢皇上,皇上温柔,有礼,喜欢看她写字画画,虽彼此话不多,但只要坐在一处,行在一处,她便是极喜欢的,就像此刻,是她陪在皇上身边在御花园赏花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