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秀峰在谢府留心观察了胤奚几天, 这日当这个年轻人路过庭中,他蓦地抛出一只橘子。
胤奚怀里揽着几本书,下意识空出右手接在手内, 转头看见人:“芮先生?”
他正赶着去向女郎还书, 她今日难得休沐在家。胤奚不动声色地望向灰袍男人。
芮秀峰满意地点点头, “筋骨出众, 反应灵敏,是块好材料。”
他开门见山:“可愿拜我为师, 学我芮门的功夫?”
胤奚脚步驻了驻。
他筋骨出众,反应灵敏?如果这几年在庾洛神时不时心血来潮的追捕逗弄下, 被迫学会的反抗也算的话。
若是大街上遇到对他这样说的人, 胤奚理都不会理睬。但眼前是连女郎也敬佩几分的武道宗师,他便拿出点耐心,道:“蒙先生错爱,胤奚顽愚,恐负所望。”
芮秀峰沉眉:“莫非你不知我是何人, 小觑我芮家枪不成?”
胤奚摇头,“是胤奚无心于此。”
他礼数周到地行了礼,便去往上房。芮秀峰盯着他脊柱端正的背影,忽道:“想留在谢娘子身边?”
胤奚身形一顿,在阳光下回头。
芮秀峰轻抖衫脚笑了笑,眼里露出经世之人的老成:“看得出来很奇怪吗?小郎君莫不是以为, 这座府里只有我瞧得出你这份小心思?那你可知,谢娘子身边人才济济, 个个不凡,为何从无人出面阻挠过你?”
胤奚目光幽静地注视他。
无足轻重。
芮秀峰接着循循善诱:“因为小郎君身无所长,无足轻重啊。”
“你想想, 谢娘子是何等玉树琼葩的人物,她的追随者层出不穷,甘为她死生者也大有人在。追逐光风霁月是人之常情,可是你凭什么,让谢娘子多看你一眼呢?”
真不是他一把年纪还要对一个小辈攻心,而是他急于将家传绝学传承下去,难得遇见一个好苗子,便舍不开手了。
他选徒严苛,这些年也只把阮伏鲸看在眼里。之所以相中胤奚,不是芮秀峰随便拿滥竽充数,他眼光精毒,看出此子身轻骨重,神华内敛,极契合他的武学路数。
虽不能像阮伏鲸一样习练大开大合的枪法,但学他的内门心法,却更为适合。
芮秀峰看着脸色变得有些雪白的年轻人,慢悠悠地加码:“想在这等高门世家里有一席之地,若无亮眼的本事,很快就会泯泯于众人。可你只要跟随我习武十年,我必让你不输今日之阮伏鲸!”
胤奚轻轻动眉:“十年?”
“很快了。”芮秀峰背着手说。他是怕一上来吓退年轻人,才往少了说,世间想要问鼎武学巅峰之辈,十年够做什么?入门而已!
岂料胤奚平静地说:“我不学。”
“你不学?!”芮秀峰锐目瞠起。
胤奚左右观望,见四周无人,才慢吞吞地说:“多谢先生的美意。我自知晓,这里人人文韬武略,都是家学渊源的童子功培养出的人中龙凤。
“他们有先我二十年的优势,我纵有心赶超,我苦读十年后,他们已读书三十年,我练武十年后,他们已练武三十年。我十年后不输于今日之阮郎君——又岂胜得过十年后的阮郎君?”
芮秀峰被他一语点破话中的漏洞,无语之余,心中却对他更多了几分欣赏。
年纪轻轻,看得透啊。
更何况……胤奚低头看着手里的橘子,他如果花几年、十几年的精力,一心扑在学文习武上,那谁来花心思让女郎开心呢?
女郎身边并不缺得用的人,他在议事厅这些时日,看得分明:何羡有计会之能,乐山有耳目之娱,谢大郎君被誉为荒年之谷,谢小郎君被称为丰年之玉,鲸郎君有不世之勇猛,贺娘子是巾帼之同契。以至于松隐之画、玄允之卫……大家各有其职。
这些都不是他的位置。
他观女郎的日常处事,待人接物滴水不露,处理庶务井井有条,她智计高迈、八面玲珑、精力胜人、心渊似海……胤奚从未见她有过失态或疲惫的时候。
可人怎会没有累的时候。
可她连笑都常常是浮于表面,漫不经心。
明明唇边春色怡人,眼里却凛淡含霜。
胤奚不知道这世间有没有一件事,能令女郎发自心底地快乐。
但他想成为那个能让她时常笑一笑的人。
只想成为那个人。
胤奚见过那位随侍在女郎姑母身后的青衣男子。
四小姐怀中的猫儿抱累了,他便会接过那只带有主人体温的狸奴;四小姐额角出汗了,那人便替她撑伞;四小姐偶尔回身与他说句话,那人永远细声细语地回应。
没有身份,却形影相随。
这是何等幸运才能得到的福气。
“你……”芮秀峰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合眼缘的小徒弟,转眼就被他这份不思进取惊怔了,“觉得自己比不过就不学了,你还有没有点志气?有没有点上进心?”
胤奚的眼神清澈纯良,“没有啊。”
芮秀峰气笑:“那么羞耻心呢,抱负心呢,野心呢?男子汉大丈夫顶立天地间,你便甘心一世委顿在此,没有一丝求功求名的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