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柔软枝条的触感,带着淡淡的凉意与一丝清香,令他想起阳光下晒得蓬松绵柔的芦苇……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同一时间,秦离繁眼中所见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他忍着晕眩睁大眼睛,看见床榻渐渐变成秦方的模样,左手捏着他的刀,右手圈在他腰上。
碧绿的草茎从头顶垂落,云不意那三片形如含羞草的叶子像小巴掌似的啪啪啪拍着他的额头,边拍边问秦方:“这个力道可以吗?他醒了没有?要不要再加个钟?”
你当这是搓澡呢?
秦离繁心里好笑,开口想要吐槽,却脱力地扑进了父亲怀里。
“好了,他已经恢复清醒,师傅不用加钟了。”秦方搂着儿子站稳,还不忘顺嘴皮一句。
云不意啐他一口:“别混叫,我又不是搓澡工!”
说完,他绕到秦离繁面前,语气软和下来:“离繁,你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秦离繁吃力地摇了摇头,眼皮子像被浆糊黏在一起似的睁不开。
秦方探了探他的脉息,垂着眼帘思索片刻,将大拇指划破按在他眉心。血色纹路密密漫出他的指腹,在秦离繁额上一闪,再度隐入皮肤。
“没事了,只是灵神不稳造成的眩晕和困倦,这是他的老毛病。”
秦方向云不意解释一句,抱起秦离繁又拎起花盆,朝自己房间走:“今晚他跟我睡,你也过来吧。”
云不意点头,脑海中回放着不久前发生的事。
他和秦离繁同睡一屋,秦离繁睡下时,他正在重温新话本的结局。
就在他回味完打算洗洗睡的时候,秦离繁突然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下来,双眼紧闭跟梦游似的走到窗边,将关严实的窗户打开又重重合上,再回床上躺下。
云不意本以为他只是梦游,没多想,不料他刚躺下去没有两秒就又蹿了起来,这回还掏出了秦方送给他防身的匕首,照着云不意的主茎就扎了过去。
云不意吓得叶子都飞了,赶紧一边躲避一边驱使分枝找秦方求助。
秦方恰好被秦离繁关窗的动静惊动,很快赶到,险险拦住了秦离繁的第二刀。
前面还好说,可他后面的举动,就不是梦游能解释的了。
从秦离繁房间到秦方房间需经过一条走廊,云不意出门就被冻了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江上不知何时起了雾。
雾气不浓,轻烟似的浮在水上,掩着汀州小岛影影绰绰,两岸风景若隐若现。
云不意伸出枝条碰了一下,被冻得飞快缩回,锥心刺骨的寒意从尖端一路向真身蔓延,他不得不挥刀斩断那一截,才遏制住寒气扩散。
断开的茎叶在半空就冻成了冰坨,坠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秦方瞥了水面上的雾气一眼:“那是魂雾,当心冻着。”
“多新鲜呐,我都碰了你才说。”
云不意咕哝着,将外放的分枝尽数收回自身,只留下主茎随风摇摆。
“对你没什么害处,冻一冻保持头脑清醒也不错。”秦方说着,颠了颠怀里的人,“不错,比上个月重了好些。”
云不意偷乐:“你这语气好像是在说自家养的猪崽。”
秦方也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他若是像猪崽一样好养,我能省不少心。”
云不意一愣,要素察觉:“你说我是猪崽?”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一人一草保持着低音量模式互损互掐,几句话功夫就走到目的地。
云不意一边揪秦方头发,一边伸长叶子作势推门,冷不防一阵铜铃声幽幽响起,自雾气深处传出,伴随荡漾的波纹,如在眼前。
他瞬间止住动作,与秦方一起不约而同望向声源。
只见浓雾里亮起两盏昏黄黯淡的白纸灯笼,仿佛一双无神的眼,缓缓逼近船侧,确切地说,是逼近他们所在的这条走廊。
随着灯笼载体划出雾气笼罩范围,云不意才看清那是一艘渔船,乌蓬船舱上挂着灯笼,船头有一名老人家撑杆。行船间,船体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艰涩刺耳,好像不堪重负得下一秒就会崩解。
但它依旧坚持到停在云不意与秦方身前,隔着一道扶手,半米高度,触手可及。
老人抬头,枯槁皱褶的手扶了扶斗笠,露出一张苍老的窄面与一双灰蓝浑浊的眼睛。
他笑了笑,向他们拱手:“先生,老朽夜里行船,还带着两个娃娃,实在很是疲惫。能否带我们一程?”
说完,他指了指船头挂着的一个铁制圆环:“您可用绳子拴着船头,我这船很轻,应不会耽搁先生行程。”
云不意和秦方陷入诡异地沉默。
深夜,江面,雾气。
破旧的小船,苍老的船夫,还有两个只闻名不露面的孩童……
秦方偏头凑近云不意:“你和离繁看的新话本里是不是有这一段?”
云不意狐疑地瞅他:“……你怎么知道?”
难道这浓眉大眼的家伙私底下也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