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一州乃至整个天下,顶尖的人才又有多少?那是真正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以肆意挥霍享用的资源。所以也无怪乎后世会这样卷生卷死,乃至于发明出如“科举”这般怪异的制度来选取人才了——科举取士者,不是因为人才太少,而是因为人才太多,不能不设法筛选! 当然,人才太多也有隐患。即使科举再为完善,不也有如黄巢一般心有郁愤而搅乱天下的人物么?所谓“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但要是野有遗贤,未曾网罗,那可是江山社稷莫大的隐患。甚而言之,皇帝特意在太学中考试增加格致与算学的内容,部分原因也是要开辟新的上升渠道,提拔聪颖敏锐却未必擅长经术策论的高士。 要知道,自陈胜、吴广以来,华夏百姓最为擅长的,可是花式造反…… 天子沉吟斟酌,徐徐道: “算学与都不算容易。太学中的士人,竟尔能精进于斯么?” 张汤有监察百官百寮的职责,聆听圣上垂询后稍加思索,躬身作答: “自元朔二年以来,京中太学生每日耗费的竹简便增了两倍以上,多半都是记录的算学笔记;自元朔三年陛下以特旨于京中推行纸张后,计算与推演的用量更是无可估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都是陛下文德所化,士子们才会如此的用心精纯,一日千里。” 皇帝微微一笑,并未在意重臣的马屁: “……元朔三年?朕记得,元朔三年朕纳汲公之谏,下旨要‘不拘一格用人才’;当年六月,朕还给几个改进冶铁术的工匠赐了大上造的爵位。所以,这些太学生精诚所至也罢,用心精纯也好,怎么偏偏是在元朔二年以后才这般用功呢?” 张汤以眼观鼻以鼻观心,默不作声神游天外,绝不去接这个要命的话题——士子们为什么这样用功,难道皇帝陛下心里没数么?何苦为难他这个小小的御史大夫呢? 皇帝倒也不需要捧哏,略停一停便自顾自接了下去: “……所以,什么文德圣心,大概只是说笑的罢了。归根到底,还是功名利禄,动人心弦呐。” 张汤将头埋得更深,似乎是马屁被驳斥后惶恐无地。但他直视地面,目光却依旧澄澈。 ——不然呢? 士子千里迢迢奔赴京都,不是为了功名利禄,难道还是为了你们老刘家画的那一手好饼么? 甚至说难听点,士子们之所以这么发奋图强卷生卷死,那多半也不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就算朝廷要以格致算学选拔官吏奖励人才,那千百人中又能有中选?反倒是地方诸侯王而今醉心于诸奇技淫巧,广纳贤才大开方便之门,才给了士子们从容的退路——就是中央遴选不上,总可以到地方混几年嘛! 当然,这话是不能由御史大夫出口了。眼见皇帝莫名发表暴论,被迫盯着数学题看得满脑子浆糊的老实孩子霍去病终于放下了白纸,恭恭敬敬上前行礼: “陛下,高皇帝求贤诏云:‘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爵位名禄,本就是圣天子招揽贤士的资粮,太学生们汲汲于此,又何尝不是仰体高皇帝的圣心呢?” ——你们老刘家的祖宗就是靠着功名利禄拉拢人心的,陛下又何苦在这里上什么价值呢? 心腹近亲的劝谏自然有效,皇帝却只是稍稍颔首: “朕何敢违逆高皇帝的意旨?只是略有感慨而已——原来世人研习学问,多半还是为了实利。” 霍去病略有不解,但依旧束手恭敬作答:“这也是人之常情。” “自然是人之常情。”皇帝缓缓道:“可既然人情如此,那就不得不因势利导了。唉,大抵也是天性如此,无可更改……“ 说到此处,皇帝自小道上徐徐踱步而下,神色却俨然是若有所思,沉吟不语,似乎是在斟酌某个极大的关窍。侍立在侧的宫人与重臣们识得轻重,垂首敛衣而退,连呼吸都不敢稍有声响。 天子之所以在区区名禄上反复纠结,自然不是嫌弃太学生们的态度——所谓朝廷以名利为饵,要是士子们当真雄图壮志而视功名如粪土,那恐怕才是令公卿们昼夜难眠的心腹大患;但士子们追逐实利之心居然如此精粹专注,竟尔能克服算学中种种艰难,臻至这样绝高的境界,却无疑是印证了他先前听闻过的种种议论。 皇帝覆手在后,渐渐回忆起了与天幕之间门那些玄之又玄而难以言喻的交流,隐约有所领悟。 数日以前,天音曾为皇帝讲述过某些极为奇异而玄深的理论,试图阐释什么“华夏文明的脉络”。大概是顾及听众那点薄弱的基础,所以解释得尤为深入浅出简单粗暴。整场讲解中甚至都没有触碰什么专业术语,而是径直以某个奇异的风俗开场。 以天书所言,在后世中原的华北地区,有所谓“晒龙王”的传统。据传,只要当地久旱不雨,农夫百工便会以重礼祭祀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