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桓的手段,名曰“添笔”。
洪武十八年之前,户部记账用的都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简笔字。“添笔”成了继空印之后,对账销账的第二个大漏洞。不过户部不是谁都有添笔的权力。只有十三清吏司郎中和侍郎郭桓才能这么干。
洪武十八年底郭桓案发,洪武帝才下旨用“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佰、仟”繁笔字代替简笔字。为的就是杜绝官员用添笔之术篡改账目。自然,这是后话。
郭桓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改好北平方面的账目。事毕,他将账册交给姜郎中:“就按照这个数目核销吧。”
姜郎中道:“郭部堂,李彧、赵全德这两个人似乎不太好控制。今年该交进京给六合会的银子少交了一半儿,明年呢?难不成要一两不交?您替他们遮着盖着,冒着顶大的风险。到头来......”
郭桓一声叹息:“就算他们一两不交我又能如何?六合会一损俱损,天下官员亦是一损俱损!”
姜郎中是郭桓的学生兼心腹。他说了一句真心话:“部堂,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何况普天下数千名官员?学生总觉得,我们这么干迟早要出事。”
郭桓道:“咱们除了勉强维持现状,什么也做不了。你去吧。”
北平,燕王府。
燕王朱棣正在宴请北平布政使李彧、按察使赵全德。
二十六岁的燕王朱棣愈发英武。他举杯道:“二位,伪元余孽今年三次侵扰我北平。幸得二位费心操持粮饷,本王才能打了三场漂亮仗。本王敬二位一杯。”
三人饮罢。李彧道:“燕王殿下英雄盖世,论谋略,丝毫不逊于中山王徐达。论勇武,可与开平王常遇春相比。我和赵臬台能为殿下效力,实乃三生有幸!”
赵全德附和:“是啊,为殿下筹集粮草是我们二人的本职。我们的官说是给朝廷当得,其实是给殿下当的!若非殿下勇武不凡,御伪元余孽于长城之外,恐怕我们二人早就做了伪元骑兵的刀下鬼!”
李彧不甘示弱的表忠心:“我们愿唯殿下马首是瞻。”
朱棣笑道:“二位言重了!不过嘛,不是本王夸海口。只要本王在北平一天,蒙人的马蹄就别想踏足北平半步!来来来,咱们再饮一杯!”
朱棣三人酒兴正酣,却见道衍和尚光着脚,一身佛袍敞胸露怀闯了进来。
朱棣抬头看着道衍。道衍一言不发,直接走到酒桌前,拿起酒壶,随后飘然离去。
李彧尴尬一笑:“道衍大师真是高人啊。不拘小节,颇有魏晋名士之风。”
赵全德附和:“是啊,这天寒地冻的,道衍大师却只穿一身粗布佛袍,还敞着衣襟。没有大修为是断然做不到的。”
朱棣苦笑一声:“呵,本王的这佛友随性惯了,你们不要见笑。来啊,再上一壶酒。”
王府的小太监马三保走了进来:“殿下,道衍大师说,今日是殿下礼佛之日,不能饮酒。”
朱棣一愣:“哦?既如此,今日就不饮酒了。”
李彧跟赵全德对视一眼。李彧道:“殿下,我和赵臬台还要去粮库检查王府卫军今年冬的囤粮。先告辞一步。”
朱棣起身道:“那咱们改日再聚。到时本王定然与二位开怀畅饮。”
李、赵二人走后不久,道衍手里提溜着酒壶来到了朱棣面前。他“刺溜”喝了口酒。
朱棣不解的问:“本王笼络李彧、赵全德这两个地方官,你这是做什么?”
道衍将酒壶仍在了地上:“殿下应该笼络该笼络的人。李彧、赵全德是两个见风使舵的小人,还是两个贪得无厌之徒!如果我估算的没错,他们今年给殿下送来了六万石的军粮——实际征收的数目却是十万石以上!至少有四万石被他们揣进了自家荷包!再有,今年他们向朝廷缴纳的赋税也跟实际征收数目不符。年终跟户部对账销账时,他们还会虚报支出,再贪上一笔。”
朱棣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道衍神秘的一笑:“天下事,尽在贫僧腹中尔!这两个人迟早是要出事的。殿下不仅要远离他们,还要及时举发他们。这样一来,他们身败名裂之时,殿下也好跟他们划清界线。”
朱棣问:“你的意思是,让本王上密折给父皇参劾这两个人?”
道衍摇头:“不,杀鸡焉用宰牛刀。无须殿下出面。我这就写一封信,飞鸽传书到应天去,交给常歌。常歌是圣上最信任的家奴。到时候他自会替殿下在圣上面前说话。”
朱棣有些迟疑:“你怎么知道这二人会出事?”
道衍笑道:“贫僧精通相术。伯温先生生前编纂的《太清神鉴》,早已被我参透。这二人都是短命相。”
两日之后,锦衣卫北镇抚司值房。
常歌走到值房门口。这两日他正愁对六合会和郭桓无处下嘴。
他进了门,忽然发觉案头多了一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