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每日东升西落,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来到了洪武十七年。
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常歌深深体会到了“力不从心”这四个字有多么无奈。无数官员被毛骧、蒋瓛扣上“胡惟庸余党”的帽子砍了脑袋。这其中有不少都是好官。常歌想保他们却保不下来。因为授意毛骧杀掉这些人的,正是洪武帝本人。常歌是洪武帝的家奴。主子要杀谁,家奴又怎能拦得住?
自马皇后死后,洪武帝变得越来越偏执、越来越多疑。常歌时常想:若马皇后还活着,或许应天城不会多出这么多的冤魂吧。
毛骧是洪武帝杀人的刀,他的权势一时无以复加。谁得罪他谁就会掉了脑袋,满朝文武官员岂能不屈从于他?屈从的另一面其实是愤怒二字。官员们对毛骧是又惧又恨。
坤宁宫。
马皇后死后,洪武帝立淑妃李氏为贵妃,摄六宫事。新后宫之主本该移居坤宁宫,洪武帝却让她仍居储秀宫。在洪武帝看来,坤宁宫只能有一个女主人——那就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马秀英。
马皇后入殓前,洪武帝曾亲自从她头上剪下了一束发丝。每月初一,十五,洪武帝总会来到空荡荡的坤宁宫,握着那束发丝入睡。
已是卯时正刻,洪武帝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开眼睛,望了望身边空空的枕头,叹了声:“唉,秀英,朕要更衣去上朝了。朝堂上不知有多少奸臣盼着朕一睡不起呢!他们想得美!朕在老去之前,要将朝中奸臣全部杀光,给咱们的标儿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朝堂。”
太监和宫女们给洪武帝换好了龙袍。洪武帝出得坤宁宫,坐上龙辇前往乾清宫。今日在龙辇旁护卫的是锦衣卫北镇抚使常歌。
常歌已经三十八岁,算是一只脚踏入中年的人。他相比于青年时略微发福,脸上的那道伤疤愈加清晰。
洪武帝随口问常歌:“兵部刘祈贤的案子你们北镇抚司办完了么?”
常歌回答:“回圣上,办完了。查明刘祈贤在武库司主事任上贪污军械银六千两。脏银已全部追回。”
洪武帝冷冷的说:“拨皮萱草,将他的皮囊立于兵部大堂之上!让兵部的官员们引以为戒。”
这两年,洪武帝将官员贪污的案子全部交给常歌的北镇抚司查办。而毛骧和南镇抚司的蒋瓛则专办“胡惟庸余党案”。
乾清宫。
洪武帝坐到了龙椅上。众臣开始奏事。
兵部尚书俞纶出班奏道:“禀圣上,月初三,倭寇两千余人于福建宁德登陆。劫掠宁德三县。福建都司许芎率麾下三卫将士与倭寇接战,斩敌首一百八十余级。倭寇败退海上。许芎向兵部呈上了有功将士名单。”
洪武帝追问:“我军死伤多少人?”
俞纶如实回答:“死伤七百余人。”
洪武帝龙颜大怒:“福建三卫人马加起来有两三万人。两三万打两千,竟然死伤了七百多人!倭寇大摇大摆的平安逃回了海上!许芎那厮还好意思跟朝廷讨功?传旨,立即革去许芎福建都司之职,押回应天,交部议罪!”
俞纶道:“圣上英明。”
洪武帝问:“俞纶,从大明立国到如今,倭寇大规模的入侵沿海各省有多少次了?”
俞纶答:“千人以上规模的入侵不下百余次。五千人规模以上的入侵二十三次。光是洪武十六、十七年两年,朝廷为围剿登陆的倭寇就用去了军费六十余万两。”
洪武帝道:“疖子不挤不出脓!兵部要拟一个用兵方略!朕要集结一支精锐之军,跨海远征倭国!诸爱卿以为如何?”
洪武帝话音刚落,前军都督佥事茅赣立马出班:“圣上,万万不可!”
这位茅佥事四十来岁,是曹国公李文忠的铁杆亲信,从吴王府时期就一直在李文忠帐下效力。
洪武帝眉头一皱:“有何不可?”
茅赣朗声道:“圣上,跨海远征倭国有三不可。伪元时,忽必烈曾派遣十四万大军,三千五百艘战船远征倭国。结果舰队在海上遭遇台风,折损大半,铩羽而归。以史为鉴,此乃一不可征。倭国四面环海,倭寇熟悉海战。我大明精锐的步、骑兵在海上施展不了拳脚。若仓促发起跨海远征,恐无得胜之把握。此乃二不可征。跨海远征,粮草补给后援难以为继,此为三不可征。”
洪武帝冷笑一声:“倭寇熟悉海战,难道明军就不熟悉海战了么?别忘了,大明立国之战——鄱阳湖水战,朕之所以能够战胜陈友谅,凭借的就是精锐的水师舰队!”
茅赣有些发急:“圣上,跟广阔无垠的大海相比,鄱阳湖只不过是一个小水洼啊!”
接下来茅赣又补充了一句话,这句话导致他在一天后掉了脑袋:“且精于水师作战的廖永忠、朱亮祖等老将已死,朝廷根本找不出一个合格的水师统帅!”
站在武官班中的常歌心中暗道:完了!茅佥事啊茅佥事,你提谁不好,为何偏要提廖永忠和朱亮祖?这两人都是被圣上所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