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七年的夏天,应天城内有两个地方最忙。
一个地方是午门外,忙着杀人。
一个地方是吏部大堂,忙着任命新官。
午门每杀掉一批官员,吏部就要任命一批新的官员。洪武帝之前有旨意,举人、监生、孝廉外放地方任县令,六部郎中外放地方任知府。全国各地赴京的举人、孝廉和在京的监生、郎中每日都在吏部大堂外排队等候任命。吏部称得上是门庭若市。
在等候任命的人群之中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浙江籍举人,名叫郑士利。要说他也算官宦人家出身。他的兄长郑士元是湖广按察使佥事。洪武朝的按察使佥事俗称按察副使,职正五品,是一省按察使的辅官。建文朝之后这个官职改称分巡道,即道台。
举人能够破格提拔为县令,这是好事。郑士利此刻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湖广按察使因空印案被押入应天处斩,他的兄长郑士元在办案的亲军都尉府千户杨煞虎面前替自己的上司说了几句公道话。在这个官场血流成河的特殊时期,替别人说话是要倒大霉的。杨煞虎以“妄议朝政”的罪名将郑士元一同押解入京,关进了诏狱。
郑士利马上要迈入仕途,他的兄长却锒铛入狱。此刻他的心中五味杂陈。
已经升任吏部考功司郎中的郭翀手捧名册坐在吏部大堂门前。吏部的三位堂官每面见完一位候选官员,郭翀就按照名册喊下一位进大堂。
锦阳郡主府的一个仆人来到郭翀面前:“郭郎中,郡主宾食约您晚上去府里喝酒。”
吴宗伯因为娶了香香成了外戚,断了官途,只能在礼部做一个挂名的闲散官。平日闲来无事,他喜好约上三五好友小酌一番打发光阴。
郭翀指了指大堂外排起的长龙,苦笑一声:“今日三位堂官要面询候选官员到亥时,我也得跟着到亥时。你回去跟你们宾食说,等忙完这两个月我自会去府上讨他的好酒。”
自古就是文人相轻。几个不知轻重的举人枯等无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竟小声讨论起郭翀的相貌来。
“瞧那位郎中大人,生的獐头鼠目跟阎王庙里的小鬼似的。看着也不像科举正途出身。”
“是啊,看面相是个不懂四书五经的白丁。”
“咳,你没听刚才那仆人说么,郡主宾食请他喝酒呢。想来他一定靠着勋贵的裙带混上的吏部郎中。”
“唉,咱们这些人寒窗苦读好容易考上举人,一辈子最多只能做个县令。人家随便结交几个勋贵却能当郎中。你说上哪儿说理去?”
一个国子监生闻言嘲笑几个外地举人:“几位兄台,岂不闻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们知道坐着的那位郎中是谁?他是大明第一科殿试的榜眼,郭翀!他的才学恐怕不知道比几位兄台高到哪里去了!”
几个外地举人闻言面面相觑:“啊?他原来是科场的老前辈啊,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是啊,咱们有眼无珠了。”
站在一旁的郑士利无心听那些闲话,他正盘算着进了吏部大堂之后在尚书詹同面前替自己的兄长鸣冤。
郭翀终于叫到了郑士利的名字:“浙江宁海举人郑士利,入大堂。”
郑士利进得吏部大堂。
吏部尚书詹同先问了郑士利几个治理地方的问题,郑士利对答如流。
詹同跟左右两位侍郎交换了下眼神,随后道:“郑士利,你就补山东胶州府胶县的缺吧。我们这就给你开委札。等明日在午门外观刑完,再领了官服乌纱你就可以去胶县赴任了。”
洪武帝有旨意,所有新任命的官员都要到午门外观斩罪官后才能赴任地方。这是在告诉那些新任命的官员:你们到任之后要是敢跟朕耍小心眼,等待你们的结局就是个死!
郑士利却拱手道:“恕学生不能从命!”
詹同略有不悦,他道:“朝廷任免官员,岂容挑肥拣瘦?呵,个个都想到江浙、湖广富庶之地为官......”
郑士利打断了詹同的申斥:“禀部堂,学生不能从命,并非是嫌山东偏远。朝廷有制,获罪官员亲族不得出仕。湖广按察使佥事郑士元是学生的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他因替上司说了几句公道话被朝廷抓了。”
詹同怒道:“你既是获罪官员的亲族,明知自己不能为官,为何还要进这吏部大堂?难道是在戏耍我和另外两位堂官?”
郑士利不卑不亢的答道:“回部堂大人的话。学生此来吏部大堂,是替兄长鸣冤的!圣上有旨意,凡牵扯空印案的掌印正堂官一律缉拿入京斩首。可学生的兄长只是按察使的辅官,并非掌印正堂官。他只是在办案钦差面前进言,说‘陈臬台为官清廉,勤恳办差,罪不至死’。就因为这几句公道话直接被抓到了应天。请部堂大人为学生的兄长做主。”
詹同问:“抓你兄长的是哪个衙门?”
郑士利答道:“亲军都尉府。”
詹同摇头:“亲军都尉府抓的人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