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问题让刘伯温一时语塞。刘伯温自视甚高,在他看来,他是身怀屠龙术的大谋之士。何谓大谋?助明主在乱世中夺天下,平定江南、问鼎中原是大谋。至于什么百姓复耕的事,只是小谋。他向来是善用大谋,不屑小谋的。
后世的乡野轶文,总是将刘伯温神话成一个能掐会算,半仙半妖,从善如流的完人。然而杜撰刘伯温那些故事的人却没有想过,刘伯温真的如此完美,为何朱元璋不用他为相?为何大明立国仅仅四年便弃他如敝履?要知道,朱元璋是开国之君。从秦汉到唐宋,开国之君无昏君!
议事厅内短暂安静了片刻。太常寺少卿胡惟庸主动出班道:“上位,我有一策,可让逃荒百姓返乡复耕。”
胡惟庸的官职并不高。太常寺是管理祭祀、礼乐仪制的官署。用后世年轻人的话讲,太常寺说白了就是管上坟和坟头蹦迪的。少卿也不是太常寺的最高官员,上头还有寺卿。可胡惟庸在淮西党中的地位却不低,在朱元璋的心里分量亦不轻。
朱元璋只说了一个字:“讲!”
胡惟庸条理清晰的说道:“第一条,吴王应布告天下。自今日起,土地半年内无人耕种,一律没收为官田。”
浙东党的核心之一,世子朱标的老师宋濂打断了胡惟庸的话:“官家没收小民百姓的田土,这和伪元的暴政苛政有何区别?”
浙东党的文人们听到宋濂的话,立马准备对胡惟庸群起而攻之。
朱元璋开了金口:“议事厅论政,要让人把话说完。”
胡惟庸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朱元璋:“第二条,所有百姓,只要主动在官田中开荒,待到明年收获之后,官府会将官田无偿赠予开荒百姓,成为百姓的新私田。且,新私田三年之内不用向官府缴纳任何赋税!”
胡惟庸第二条说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没收无主荒地,是逼着外逃百姓回到故乡复耕。赠予开荒百姓土地,是鼓励外逃百姓回家复耕。这一招真可谓是既给巴掌又给甜枣。老百姓只要肯回乡踏踏实实的在地里流汗,就有丰厚的回报。这并不是苛政,而是德政!且是一条绝对能行之有效的德政!
朱元璋微笑着看向刘伯温:“伯温先生,你以为胡惟庸所说如何?”
刘伯温连忙道:“胡少卿所献之策甚好。”
朱元璋点头:“嗯,那就按胡惟庸所说,中书省拟个条陈,急递给各地官府。”
淮西党的官员们各个得意洋洋。瞧吧,浙东的书呆子们,要论治理天下为百姓谋福,还是我们淮西的人有良策!
浙东党在今日的论政上败了一阵,自然要找回场子。朝堂政斗如流氓斗殴,老大是不会亲自下场打架的。冲锋陷阵的往往都是小喽啰。
江浦知县王成文用扫了一眼自己的老师刘伯温,随后出班道:“上位,天和钱庄内的三万两军饷被盗。下官以为责任全在右相国李善长!军饷存于天和钱庄三年,李善长竟不知偶尔查验一番?据下官所知,银子有可能是三年内的任何时间丢失的。此案经由拱卫司彻查。拱卫司连银子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这案子如何查清呢?”
王成文的话先是攻击了李善长,又为同为浙东党的拱卫司首领杨宪打了圆场。
杨宪明面上的职位只是王府中的小小文书。议事厅论政,他根本没有入厅说话的资格。只能站在门口听政。他听到厅内王成文的话,心中暗道:成文兄,谢了。
王成文顿了顿,又道:“下官以为,应治右相国李善长失察之罪。”
一众浙东党官员纷纷附和:“没错,银子是在他手上丢的,他应该受罚。”
“李善长这些年虽有功劳,然功是功,过是过。上位应该赏罚分明。”
“应将李善长降职甚至免职,另择贤人担当相国重任。”
胡惟庸想要开口替李善长辩解。话还没说,中书省参知政事张昶站了出来:“上位,老朽有话说。”
张昶年龄、资历、官位摆在那,一众浙东党官员只得噤声。刘伯温猜测:张昶应该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他向来老实、厚道。做官理政对事不对人。李善长明摆着做错了事,张昶绝对不会回护于他。
刘伯温失算了。
张昶拱手道:“上位,诸位同僚。李相国三年内不查库是有原因的。其一,天和钱庄的银库建的牢固无比。又有亲兵守卫,万无一失。当时银库建成,拱卫司也去人勘察过,结论亦是万无一失。其二,那笔军饷说白了就是上位存在沈万三那里的一笔压库银。自古以来压库银除非有急用,否则动之不吉也!其三,军饷被盗,罪大恶极者是盗银的罪魁,而非李相国。”
张昶此言一出,无异于在议事厅里响了一声惊雷!应天府内谁人不知,张昶向来只知做事,从不参与党争。可今天他的话表明,他已经完完全全的倒向了淮西党!倒向了李善长!淮西党实力大增!
朱元璋心中亦是一惊:张昶这个好好先生也靠到李善长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