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日。 洪水并没有结束,如果算上七月的三十一号,已经是第四十一天了。 北冥,天池。 作为洪水开始的源头,原本的天池早就已经被淹没,或者说,整个北冥都被淹没了。从天而降的洪水毁灭了一切,现在所有的水都是天池的水了。 艾莉兹缓缓地停下脚步,停在了水面之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从遥远的地方,沿着不断上升的海平面一直走到了这里。也许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艾莉兹没有上方舟,而是来到了北冥天池,这个现在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广阔之地中心的地方。 实际上,自从被余和春关在小黑屋里之后,艾莉兹就患上了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即使从小黑屋里出来也会对封闭空间产生不安和恐惧。当然,症状还没有严重到让艾莉兹的精神失去控制的地步,但对于她本人来说,无论是处于生理还是心理,她都不再愿意待在狭小封闭的空间中了——这是她不愿意进入方舟的主要原因之一。 至于其他的原因,也就可以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的解释了。艾莉兹的性格因为余和春的禁闭而出现了巨大转变,往日的天真浪漫不再,如今的糅杂怀疑慎重腹黑的复杂性格才是内心真我突破束缚的本源释放。艾莉兹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和以前的自己完全不一样了,她知道自己将要去做什么,更知道自己已经做了什么。她诱导余和春作出海战的选择,使作为人类文明最后希望的方舟沉没,她是知道了早已注定无法避免的结局才这么做,纯粹只是为了好玩,这当然是个人情感的倾注——对余和春的憎恨,对尼采的敌意,对整个人类文明与社会的不满,以及,最重要的,向尔达斯证明自我价值的存在。 此前,作为祭司,艾莉兹虽然表面洒脱,但并不是为自己而活。确认白月林成为祭司代替自己之后,艾莉兹逍遥自在了一段时间,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少了什么——这种空缺的填补不是自己单独能够完成的,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填补。艾莉兹将迷茫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没有和任何人说,只是依旧把自己沉浸在放下肩负责任的小生活中。 直到,乌玄被尼采攻破,余和春将自己关了起来,一切都改变了。 独自一人,仿佛世界的一切都消亡在黑暗中,生命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就像无尽沙漏的计时,完全感受不到尽头。物质的欲求消失之后,大脑便被精神上的追问填满,被束缚之后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到,所以才有时间,所以才会去思考,平日根本不愿意去面对的终极问题—— 自己缺少的,究竟是什么? 三天三夜的思考,艾莉兹想通了,是个性。自己如同这片黑暗一般,与其他的黑暗融合在一起,就算仔细看也分辨不出彼此。所以在束缚中渴望着光明,连成片的光明与黑暗不同,它们彼此间是能够区分开来的。同一片光芒由不同的光线组成,不同的光线由不同的亮度,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热度,每一束光都由无数的颗粒凝聚,在这个更加细微的层面上,每一个光粒都是如此的特殊,如此的与众不同。如果把光粒放大来看,就能看到颜色的渐变,那是淡金色和深金色之间的千百万度渐变,视线拉远,则又成了一颗小太阳,它又是特殊的。 就仿佛夜空中璀璨的星辉。 是的,自己想要成为星星,为自己燃烧,为自己闪耀,而不是为了别人而活着。 当完全解脱的那一刻到来,光芒释放了艾莉兹被镣铐束缚的双手,她当时还是木讷的,处于梦幻般的状态中——她仍在思考,仍在幻想,想象自己将一直待在黑暗中,像光芒,像星星,一直在夜空中闪耀。她将在这片黑暗中获得永生,直到那光打断了她。 于是恍惚间,她看到余之泉,于是她问出了,长久沉默之后的第一个问题。 过了多久了? 那个瞬间,艾莉兹的大脑仍被感性占据,那时非理性的她也设想出了一个非理性的答案——五万年。不多不少,五万年,自己思考了这么多,思考了这么久,这样的折磨度日如年,虚弱到只能维持思考,怎么说,也得有五万年吧? 然而,她得到的回答是,三天。 只有三天吗? 是的,只有三天。 原来只有三天。极度的震惊之后,艾莉兹突然对自己产生了失望,下一瞬,她就对自己对自己产生失望情绪这个事实产生了极度的震惊——此前的她,是不可能对自己产生失望的,作为祭司,艾莉兹一直很自信,很开心,对自己感到骄傲,从来不会对自己失望。那个瞬间,艾莉兹的唯一感觉就是梦想成真,或者说现实让她的理想变成了现实。 我,变成我,一个完完全全的,真真正正的我,一个属于自己的我。 对,只有三天,不需要五万年,那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