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她想了想:“所以说现在你告诉我,你在骗我,你故意哄我,为了让我上钩?”
他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撇茶叶。
她气得缴械:“玩不过你!”
他指一下桌面:“瓜子是甜的。”
提醒她嘴巴还苦着,纪珍棠看一眼白瓷碟里的几粒瓜子。
大概又是贴心为她准备的。
她嚼了几颗,舌苔上的涩意被压下去。
没一会儿,徐妈来喊:“钟老师过来了,准备吃饭了。”
钟逾白应了一声,但仍不急,坐着没动,陪她把那几粒瓜子磕完。
“你爸爸是老师呀。”纪珍棠问。
钟逾白说:“他是真老师,我是假老师。”
她顿住手里动作,想起第一回见他,猜测他是大学教授这事,哈哈一笑。
“我上次见到了,他看起来没有你精明。”她评价。
钟逾白沉默片刻,似在思忖,随后说道:“人对父母的抗拒,体现之一,从他们的身上挑出些难以忍受的错,再避免犯错,告诫自己不要成为这样的人,要反方向生长。”
这似乎还是头一回听他讲起家里事。
她呆了呆,问:“比如,除了你聪明,他不精,还有哪里?”
“他的与世无争,让我在感情关系里学得的重要一点,保护爱人与爱同样重要。”
这话就非常的意味深长了,不仅是反向生长的自我点醒,更像是有种深受其害的痛楚在其中。
痛楚源于他父亲的与世无争。
纪珍棠含几分奉承地说:“不会啊,你也挺与世无争的。”
钟逾白笑了,看向她,缓缓说:“真是个笨蛋,我信了。”
她敷衍地笑了下,心思重了些,是隐隐猜到了那话里的意思,更进一步试探:“好像没有见过你妈妈。”
“过世许多年了。”钟逾白没有避讳。
她反而忐忑,赶紧搓搓指腹碎屑,合十道歉:“不好意思。”
他起身:“吃饭吧。”
“不想吃啦,我刚在便利店买了个饭团,现在还饱饱的。”纪珍棠摸摸胃。
钟逾白想了想:“我盛点汤给你。”
等他亲自端一碗汤回到茶室,纪珍棠已经睡着了。
她的睡姿不太平衡,手托着腮帮,就撑在桌面,脑袋不稳,好像下一秒就要点个头醒来。
钟逾白将排骨汤放一边,轻之又轻地捉住她的手腕,将人捞起来,抱到旁边躺椅上。
借着暖黄的光,他手撑在躺椅一侧,欠身往前,细细地打量一会儿她的睡相,捕捉到一些她幼年时期的影子,那时的Jane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朋友,每天在花园里乐呵呵地跳舞,妈妈说她是开心果,给她买许多零食,把她当做自家的千金宠。
她的眼睛会说话,说快乐的话,伤心的话。哭完很久,眼皮还会肿着。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弯的。
直到如今,从没变过。
所有的回忆清晰流淌。
怀念多么重要,能让他这干涸万年的河床,也长出一朵鲜艳的玫瑰。
钟逾白用手指指骨轻轻蹭她柔软的面颊。
陪爸爸听戏的时间到了。
今天来表演的不是方茉。
昆曲在沉章园也是常演曲目了,《游园惊梦》早听得腻味,于是钟逾白从京城调来几个京戏演员,今天搭台演的这出恢弘大戏,叫做《赵氏孤儿》。讲家族被灭门,遗孤长大后寻仇的故事,中国古典四大悲剧之一。
“要不要叫那个小囡来看看?”
钟炳文知道今天有个小女孩来访,没多问她的身份,推一推厚重的框架眼镜,看向钟逾白。
“她不爱听这些,随她睡去。”
徐妈过来添茶,钟逾白给她加一张凳子。徐妈坐下。
他问:“毯子加了吗?”
徐妈说:“给她盖了两层。”
他放下一点心。
“给她新买的那罐糖有没有送过去。”
徐妈无奈地笑,摇一摇头,为他这话已经是第三遍讲,她说:“早就准备好了。”
看一会儿戏,钟逾白心不在焉,过会儿,压着声问道:“二嫂最近怎么样?”
徐妈说:“老样子,不肯吃药。换了好几批护工都没用,都说她神神叨叨的,害怕。不过南楼的戒备严一些,她跑不出来。”
钟逾白闻言,想了一想,说:“过年的礼给她备一些,就不请她回钟家了。少一个人,多一点安生。”
徐妈点头应声。
钟炳文这时插一句嘴:“不知道今年阿瑀回不回,好些年没见着他了。”
二哥二嫂的儿子,名字像是某种违禁词,被他不懂看眼色的爸爸无所忌惮地提出,让场面一冷,徐妈都不由后背一麻,忙去看钟逾白的脸色。
正要打圆场,钟逾白冷淡地出了声:“他有他的去处。”
戏台上的戏演到结局,赵武一刀刺死了屠岸贾,大仇得报。
余音绕梁,惹人嗟叹。
月光落在水里,钟逾白没有看演员,却看那波纹中破破碎碎的水中月。
末了,他评价一句:“人活在仇恨里,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