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稍微压了压性子,把难听的话憋回肚子,去找路。
池樱没找人给她领路,纪珍棠在钟家的大堂绕了半天,以为餐厅不在这栋楼,正打算从角落的偏门出去,一推门,外面风雨的声音变响。
后面好像是个花园。
她自知走错路,将要关门回头,转头便听见不远处的动静。
纪珍棠脚步一滞。
有人。
走廊上,黑色的石桌上摆一个矩形的烟灰缸,一个猩红的烟头悬在中间。
夹着烟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松松的,用指骨轻微地抖动,掸落烟尘时,好像那根脆弱的烟也将会一同飘进茫茫的雨雾。
男人穿灰白衬衣,意大利老派绅士风格的长尖领,被一个饱满的靛青色四手结熨帖固紧,内敛而复古。
深灰色西服马甲将上半身的线条收紧,肩与腰的黄金尺寸展现着一种利落的气势。黑发微短,面庞白净,在纪珍棠的侧前方站着,隔三四米,她看见男人漂亮的颌骨线条。
他握着一个手机在通话。风波不动,任打风落雨。
虽然隔得不远,但中间一盆巨大的芭蕉把这还算宽敞的走廊隔成了两处空间。
叶片被雨冲刷,发出沙沙的声音。整个场景透着一种消沉昏暗的末日之感。
即便他隔得不远,低沉磁性的声音混着雨声,也让她听得不太清晰。
捕捉到一些细碎的词语,好像是在谈生意。听又听不懂,纪珍棠想问路,觉得这样贸然打断人家讲电话不合适,于是就在檐下站了会儿。
直到——
通话声结束,沉静下来片刻后,略略拔高的声线,是冲着她的方向。
“要听到几时?”
淡淡的,有些闷厚,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和池樱不同,没有丝毫的尖锐,却也像在她心上扣了一块沉石般,微微压迫。
纪珍棠呆住两秒,即刻脸上挂上一点笑,表情无辜:“那个、我在找餐厅,你家好大呀。”
她在称呼上面迟钝半天,对上对方那双深邃的眼,久不吭声,直至耳梢变粉。
过了会儿,男人开口对她说第二句话:“钟珩的女友?”
“是的,阿叔。”
她试探地学了一下刚才那位小女孩的叫法。
他并不为难,只隔着宽大的蕉叶,在婆娑的绿意之间,看她钝钝的眼:“怎么称呼?”
肩头的布料洇湿了几块,但他没在意,仍临着檐外有些汹涌的风雨,站在这深门豪宅的铜臭与打雷下雨的风波里,却自带一番清净的气质,风雅雍容。
纪珍棠承认,她对有钱人有一些偏见,在他们的身上见惯了睥睨跟精明,但这个男人的身上却有一种不问争端的从容。
如果清心寡欲是假的,那么深藏不露就是真的。
她介绍说:“我叫纪珍棠。珍贵的珍,海棠的棠。”
烟蒂蓄了一节灰,他将那根没抽完的烟丢进积水的烟灰缸里。
他回道:“钟逾白。”
在口中无声念一遍这个名字,纪珍棠问:“是不是取自一首诗?”
男人望着水中湿润的灰烬,尔后微微抬起眼波,友善地接她的话茬:“哪一首?”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他沉默地看她,思考着出声。
“珍木郁苍苍,棠晚落疏红。”
男人嗓音低抑,像一块光润的白玉坠进深夜的湖泊。沉闷的,隐晦的。
他也在拆解她的名字。
纪珍棠依稀记得这两个短句不是出自同一位诗人,她好奇问:“这两句话是连在一起的吗?”
钟逾白抬起漆黑的瞳,眼中波澜不动,温温一笑:“现在是了。”
闪电打落,正好将他面庞又照亮了些。
看着这双陌生的眼,纪珍棠忽然觉得此刻的交汇在与过往的某一段时光发生共振,被宿命锚在童年的钩子微微松动,掀起岁月长河里一阵剧烈的浪潮。
如果她此刻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一定会被人家猜忌别有用心。
于是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在内心惊涛骇浪,她只能平静地看着他高深莫测的眼睛。
钟逾白打断她的凝视:“餐厅在隔壁。”
几秒后,纪珍棠回了神,展颜笑道:“知道了,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