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意又做起那些梦。 其实也算不上是梦,是一场记忆的回溯。 他回到10岁,站在灵堂上,面前是爸爸灰白的遗照,耳边是妈妈凄惨的哭声,哀鸣着孤儿寡母如今后的生活。 这个撑起三口之家的男人在公司外派出差的路上遭遇车祸,当场气绝。 当时的大人都以为沈修意还是孩子,什么也不懂。 可再不懂,眼睛总会看。 这次的事故除了爸爸还有搭乘他的出租车司机。 他看见那个醉酒司机痛哭流涕跪倒在受害家属面前,遭受他们的咒骂和拳打脚踢。 看见妈妈心力交瘁的不停打电话,自己想去安慰她却被一把推开。 看见那些群聚而来的亲朋好友盯着他窃窃私语。 光怪陆离,兵荒马乱。 沈修意还没来得及悲痛死别,就孤身被扔到爷爷家门口,看着妈妈离去的背影,泣不成声。 那个女人抛弃了拖油瓶,带着沈爸爸公司和司机给的赔偿金从此杳无音信。 沈修意的人生就此割裂。 他又和别人组成了三口之家,爷爷、奶奶和十岁的沈修意。 年纪尚小的他还不懂讨好,在严肃古板的爷爷面前总显得有些拘谨,但是好在给了他一个庇护的住所和继续学习的支持。 沈见信是传统的封建大家长,在妻子和小辈面前很喜欢端起上位者的姿态来。 他总爱在阳台的小茶几上抽烟,然后使唤沈修意,“诶,沈修意,去把我的茶杯拿来”。 沈修意的大小考试时,他则坐在书房皱眉点评,“诶!你这成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拿不到第一名!小学你都不能打好基础,保持优秀,还指望初中高中的时候一鸣惊人吗!” 或者在天凉,奶奶为沈修意加被子时,被他喝止,“诶,你给他盖这么厚的被子干什么!饱暖思□□你懂不懂!他现在可不是享受的年纪,之前都被田馥莉教坏了!” 很长一段时间,沈修意的冬天都只有薄被,刚开始会流鼻涕,轻微感冒,还被爷爷责怪身体孱弱。 奶奶见了心疼又不敢反抗,就偷偷给他的睡衣裤换成加绒的,洗衣服时再格外偷偷晾晒,再给他床铺上铺好电热毯,这才没生出病。 “诶”是爷爷的口头禅,是他颐指气使的语气助词,每次听到这句话的开头,沈修意就知道自己有任务了。 他被鞭策着长大,被迫接受着爷爷近乎病态的教育折磨。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在爷爷的心中到底是孙子还是他贯彻教育理念的一件作品。 初二那年盛行一部清宫剧,陆周语偷偷下载到MP4趁着午休看,沈修意也被拉着一起看。 他看到剧里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奴颜婢膝的下臣时突然想爷爷和自己。 被这个想法逗笑的时候,陆周语一脸震惊地问他,“他们都要被皇帝杀死了你还笑!” 沈修意没有回答,在他的梦境里,陆周语的片段很少出现,所以他非常珍惜在梦里和陆周语的相处,生怕一说话,梦境就散了。 可梦境哪儿是他可以操控的,一眨眼他又成为19岁的自己,正对着病床上孱弱枯槁的老人。 沈见信在病床上因为癌症的痛苦被折磨得脸颊凹陷蜡黄,对着沈修意嘴唇上下开合。 他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附身把耳朵放到他嘴边,凑近了听。 沈见信抓着沈修意的手臂,嘶哑又费力地从口出吐出,“出息……坚持……好……” 这些临终呓语,不,这些长年累月的训导,沉重得让他趴在爷爷的病床头直不起腰。 梦境一转,他又看见田馥莉涂着红唇的嘴,在陆周语的宿舍楼,为什么在陆周语的宿舍楼,沈修意还没细想。 只看见她昏暗的脸上红得刺眼,张着嘴像爷爷在病床时那样上下开合听不清内容。 他站在田馥莉对面有些难过又着急,他不想陆周语从宿舍楼出来时看见他们,想张口让母亲离开,可怎么嘶吼都没有声音。 陆周语快出来了,他紧张得拳头握紧,可仍旧无济于事。 画面到这里又截然而止,他又回到了漆黑的虚无。 是什么让自己变成这样呢?沈修意在心里问自己。 他一遍遍的在梦里重复过往回忆,不休止地纠结是哪一处困住了自己。 他不得而知,只是颓然地日复一日的痛苦。 睁开眼,情绪却陷在回忆里无法抽离,让他四肢都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