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便交由永巷令查明事情真相。”皇帝冷冰冰道,面色乌黑如墨,甚是沉重,仿佛寒冬之气一丝丝冒出来,自地面攀沿向上,冻结了整座椒房殿。 此番我系初次见到皇帝如此模样,倒此前从未想过他动怒之下,竟如此可怕可怖,当真心惊肉跳,胆颤不已。 琽贵嫔见状,心知此事非同寻常,绝非小事,皇帝亦有几分不达目的则誓不罢休的意思,急忙与中宫一同下跪伏首,“妾妃失职,还请陛下降罪。” 众人纷纷随之下跪,祈求宽恕。 “无妨。琽贵嫔你既要协理御殿,又要照看中宫、陆贵姬胎像,自然分身乏术。”皇帝对琽贵嫔冷淡道,一壁只顾着扶起身怀六甲的中宫。 此话一出,已叫人听出他对琽贵嫔有几许不满。琽贵嫔脸上闪过一丝不甘,紧抿着嘴起身,面色转而温和,不见破绽。 此时,一个陌生的小内御脱颖而出,下跪道:“恳请陛下将布帛交托奴婢一看,或许奴婢能分清系何材质。” 众人方起身,闻得此言,且惊且疑。皇帝亦仔细盯着小内御。 中宫瞥一眼皇帝,秀眉一扬,狐疑道:“你系何人,胆敢在陛下与本宫面前如此保证?” “启禀娘娘,奴婢乃司衣房内御,今日前来凤仪宫送修补好的祎衣,遇上此事便耽搁了。”小内御低着头,不敢抬起面容。 “你唤何名?”觑一眼皇帝,琽贵嫔在旁出声问道。 “启禀娘娘,奴婢名唤穿珍。” “穿珍,你且仔细看看,若能瞧出端倪,便是大功一件,陛下与本宫重重有赏。”扬一扬脸,中宫示意汐霞将布帛递到穿珍面前。 “谢娘娘。”在诸妃的关注下,仔细端详了许久,将布帛所散线头一一捻出细查一番后,穿珍恭敬垂首,语气肯定道:“启禀陛下,此布帛织造所用乃十二綟线,正系东项贡品。” “什么?”令我吃惊的是,侯昭媛率先惊叫起来,宛若一块石子被人掷入湖面,溅起水花无数,面色不安,仿佛明媚的日光忽然被一块玄色幕布一寸寸遮住,愈加显出晦暗无芒来。 我正疑惑为何侯昭媛如此惊讶时,礼贵姬一席话解答了其心中困惑,语气沉重,蕴含着波谲云诡,“陛下,若妾妃未记错,当日,您将东项所贡的五匹西阵织尽数赐给了侯昭媛。” “昭媛,朕记得当日东项上贡的西阵织仅有五匹,朕尽数赐给了你。”皇帝语气平和,瞧不清喜怒,唯有眼眸凝黑如深渊,连称呼亦夹带着几分怀疑。 东项国的西阵织向来难得,可与雪锦相媲美。然雪锦产于明昭境内,上供之路皆有重兵把守。西阵织入御殿一路,东项与明昭各占半途,凶险叠生、年年多变、无可预料,故“西阵织较雪锦愈加难得”一说得六分人心。 我心下暗叹:中宫如此恩宠,侯昭媛亦与之平分秋色,可见她独占盛宠绝非偶然。 “这······这······妾妃······”侯昭媛吓得抖若筛糠,语不成句,泪眼汪汪,声如嫠妇之音,凄凄切切,发髻之上的夜明珠钗亦失去了明媚的光泽,变得暗淡无色,颇教人怜惜其悲切之姿。 朱顺华一袭玫瑰红轻纱宫装乎乎然出列,行礼回禀道:“启禀陛下,妾妃听闻侯昭媛彼时曾丢失一匹西阵织,正欲上报中宫之际,凤仪宫传出中宫有孕,侯昭媛不敢为此等小事惹陛下、中宫不快,是而就此作罢。”明眸锃亮如光,诚心诚意。 朱顺华与侯昭媛素无联系,此时出言维护倒显出几分无中生有。然则以我前头观测,她何尝系这般人物。 诸妃许是平日见侯昭媛分外受宠而尤为眼红,今日寻得机会,便忙落井下石起来。 “侯昭媛向来眼高于顶,自然喜欢人奉承。朱顺华位分低下,为寻一介靠山而攀上侯昭媛这棵大树,未为不可。” “如此说来,朱顺华此言并不可信。” ······ 我在心底暗暗叹息:纵然侯昭媛此番身陷囹圄,到底未真正定罪。纵使真正定罪,失宠与否亦未可知,怎可这般落井下石?若侯昭媛经此一事依旧得皇帝怜惜之情,复宠如初,她们来日如何架得住侯昭媛报复。 “你们——”侯昭媛被气得直说不出话来,面色红涨火烧,连带着金色曳地长裙亦弥漫出一股恼怒之色。 皇帝赤红的脸上怒气冲天,隐忍之下,额上的两条青筋骤然暴起,登时怒喝道:“朕尚未言语,你们一个个倒跟市井泼妇般多嘴,生怕御殿不得安宁。中宫适才所言“家和万事兴”五字,你们可是已然忘得一干二净?若果真如此,全打发去掖庭倒好。” 众人登时噤声,不敢多言,侯昭媛亦瑟缩,面露惧色。 我心里头不由得感慨起来:看不出皇帝如此宠爱侯昭媛,至此亦不愿对她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