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心才因长安朝廷建立而回到沃野千里、渭水泽被的关中回到数年前蝗灾侵袭,凉州兵卒进犯的状态。
不放心并州、幽州因地处边陲而为中央的世家贵胄所放弃,于是多年间常有关外胡虏进犯,频频面临生死险境。
不放心扬州、交州重归那等山越、南蛮内乱的局面。
也不放心每一个眼下活过了天灾之年的民众重新被褫夺土地,像是牛马一般为人所驱策,将她所教化引导的种种知识重新遗忘,成为每一场交战每一笔赋税中并不会被人记录在案的存在!
既不放心旁人来做这个天下至高权柄的位置,那就只能由她来做了!
也唯有如此,当她意图拉出一支能与世家相互制衡的队伍之时,才能有着源源不绝的力量和人手作为后盾。
这是个多么容易明白的道理。
可也是个对大汉来说多么残酷的道理。
荀彧若没有见过民众开化之后的场面,或许还不会如此迟疑,只怕当即便要将那一套君臣道理在乔琰面前厉声陈说。
偏偏,去岁大疫之中洛阳内外的景象对比,在他记忆力绝不可能差的头脑中,还像是昨日发生的景象一般。
他忽觉自己的喉咙有一瞬的梗塞,以至于在开口之时的声音听来竟像是某种狡辩,“大司马可与大汉共治天下,不必……”
不必非要到刀剑相向的地步。
但还没等他说出那后半句话,乔琰已先一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荀文若,你已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怎么还如此天真呢?”
“若这世间有所谓的共治天下,为何就连周公都要一度避祸于楚地,况且我非周公,皇子扬也非周成王!”
荀彧:“……”
乔琰突如其来的一句年龄攻击让荀彧不由一愣,可她这话中的含义却着实没有半分错处。
她的下一句话更是让荀彧哑然。
只听得乔琰问道:“文若,恕我再问一句,你能接受的,到底是我与汉室共治天下,还是……世家与大汉共治天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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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君侯会非要他给出一个回复才会放他离开的。”
乔琰望着荀彧离开的背影出神之时便听到身侧有人说道。
她转头便见徐庶已在荀彧方才坐着的位置落了座。
数年间身处汉中而后转战蜀地的经历,让对方在这趟回返后越发表现出了一番独当一面的姿态。
方才他来得比荀彧早些,只不过是因荀彧的登门这才退避到了屏风的后头,便将二人的谈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所以他也清楚地听到,在乔琰问出了那句“世家与大汉共治天下”之言的时候,荀彧陷入了更加长久的静默,只有乔琰和荀彧之间的桌案上那只没有熄灭的茶炉,正在发出着烹煮滚水的声响。
这实在是一个格外冷酷又直白的问题。
他执着的是大汉,还是大汉世家所习惯了的阶级关系,再配合上一个理想化的世界呢?
在他出仕之前的数年里他居颍川,养声名,在这种治学环境中积攒起了经学知识和为政旧案,在戏志才和郭嘉相继出任官职于并州、天下又因汉灵帝之死而局势大变化后,他又四方行游体察民生。
可他所处在的阶层和他年轻时候便已得到的王佐之才评价,早已经将他放在了一个远比寻常人要不知高出多少的位置上。
置身于这样的位置,他注定会将一部分声音从他的面前隔绝开来,也注定了……
有些过于理想化的东西不会是扎根在这苦难土地之上的。
倘若世家出身的子弟个个都有荀彧、陈群这样的本事,其中的渣滓也能以一种具有可操作性的方式被清除出去,那么这种“共治”也未尝不可行,大汉眼下的混乱也有王权削弱后重新立定的可能。
但人有私欲这个事实,足以让这种可能被削弱到无限小,也让荀彧的这等诉求变成一种说不上来是天真还是孤注一掷的东西。
所以乔琰在随后对着荀彧说出了三句话。
“先前的饿狼饥虎比喻,文若已听得很明白了。”
世家的胃口一旦养大,他们侵吞的何止是百姓的东西,也将是天家的东西。
荀彧可以给自己坚守住这个道德标准,却无法将这样的规矩推行到所有人的身上。
到了那个时候,他也势必会成为那个背叛他所处阶级的存在。
“我已与世家并非同道,至多是互利共赢,而不是交错共生,请文若务必分清楚这个区别。”
乔琰确实出自世家,但或许打从她在并州地界上发展了一条旁人未曾料想的道路之时,她便已不能被当做世家子弟的代表,而应当被视为另外一个独立的存在。
故而世家与大汉共治天下,或许是天下百年世家的诉求,却绝不可能是乔琰的所求。
在仲长统的昌言,或者说是他的那一番对答之中,已将这等事实披露于外,也将乔琰的另外一项意志抒发其中——
她要的是千家万户的人才,而不是什么颍川系南阳系河北系士人的集团。
倘若世家不能跟上她的脚步,反而要抱着那些老旧的规矩意图对她做出什么拦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