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的时候坦荡得活像是她从未与梁仲宁说什么“氐、房诸星明亮,分野兖、豫之地”一般,瞧着郑玄的脸色中似乎对她的用意有了几分了解,这才又说了下去,
“所以我倒不是请郑公以经学来驳斥张角的,您长期行教化之事,自然知道于各州黔首来说,周礼也好,左传也罢,都不是他们能听得懂的东西,但有一个东西或许是可说得明白的。”
“我听闻您术算之才绝顶高明,早年间师从扶风大儒,曾与他一道推演浑天之学,马季长已然仙去,能以浑天星宿之说击破太平清领书之中虚言的,唯有郑公一人而已。”
郑玄一指卢植笑道:“卢子干与我乃是同门,何不寻他就行。”
乔琰毫不在意发挥一下自己的年龄优势,露出了个有些可爱的表情,“若论行军布阵,您不如卢公,若论周天经算,卢公不如您。既要破这世间难得厚重的盾壁,自然要有至为锐利之矛,您说是不是?”
这一比较两个人都不得罪,反正她还小,就算说得太直接也总不至于被怪罪。
卢植和郑玄两人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笑了出来。
这两人多年不见,此时名字从一小辈的口中被同时提及,也未尝没有忆古惜今之感。
“好啊,”郑玄显然对乔琰的这个回答颇为满意,又继续问道:“你说的这个理由诚然不错,但要知道太平道之根基正在治太平均,以太平为天道,言及小内之钱财,本非独以给一人,你又要如何去驳斥此事。”
乔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朝着郑玄问道:“在张角之前,钱财也非均输,但可曾有如他一般能一朝号令数州三十万人之人?”
郑玄道:“并无。”
“不患寡而患不均之说,固然早有所言,但纯然公平,反难免令惰怠之人从中牟利,琰倒是觉得此不是根本问题。”
见郑玄脸上露出了几分深思之色,乔琰稍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张角能让此等太平之说遍布四海,我仔细考究,发觉大抵不是因为公正财富田地,而是因为太平天道赋予了寿命。”
“建宁四年、熹平二年、光和二年、光和五年,四场大疫,给了张角此人施恩传道的机会。”
若非天时助长了**,张角绝无可能将太平道发展到此等地步。
符水救治之说放在现代,大约就是平正温和的药物配合上了心理疗法,以宗教的方式表现出来,也成了张角拉拢起义众人最有利的手段。
在当时的疫症包含了霍乱、肺炎、出血热等传染病的情况下,救治者甚众这件事着实要打一个问号。
“但琰并非专精此道之人,也不能以我之所以为去认定事实如此,”乔琰说道,“所以我请来了另一个人,这便是我要同张角论的第二场道。”
“听你说来,此人乃是一位医者?”郑玄问道。
乔琰颔首回道:“不错,还是一位当世神医。不过我不是以请他来驳斥符水学说的理由请来的。”
她露出了有点窘迫的神情,“我听闻此人常年四方救人,若我只说请他来与张角
打个擂台,他只怕还觉得不如继续留在家乡研制新药,所以我与他说,冀州大战之后必生大疫,请先生怜惜民生,千万来此一趟。”
要不是从原本的乔琰记忆之中翻到了这位近来的行踪,乔琰也不会将主意打到他的头上。
好在在郑玄对乔琰的回答满意,决定留在此地助她一臂之力后,第二支前去寻人的队伍也带回来了个好消息。
他们将华佗给接来了此地。
华佗祖籍兖州沛国谯郡,算起来还跟曹操是同乡。曹操此前就猜乔琰往那里去显然不是去他家找人的,在被皇甫嵩从广宗调回后,正好见证了这个解释。
“原来你要寻的是元化先生。”曹操摸了摸他的胡须,“以他的医术去对张角的符水,倒是真有可行之处。”
此时还没有将华佗、董奉和张仲景三人并列为建安三神医的说法,但曹操既跟华佗是同乡,就不可能没有听过他的名号。
固然医为方技,在古时为贱业,但医术到了华佗这等水准的,不知有多少人要将性命寄托在他的身上,的确是要对其恭敬相迎的。
也幸好乔琰的运气不错,华佗这两年间并未外出,而是将前些年于扬州徐州等地游医的经验整理成册,现在听闻恐有大量病患,这才赶了过来。
更幸好华佗这人虽极其厌恶为人所役使,甚至在后来曹操征召他去医治头疼病的时候还敢拿乔,却总算还是很符合当时之人的心态的,在眼见此地还有郑玄在此之后,他的口气便变了。
在乔琰着人将曲周、广宗二城内贮存的符水送到华佗面前后,他更是一门心思地扑进了研究之中。
显然这位神医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暗示了他的选择。
乔琰大松了一口气。
“我在广宗处理黄巾俘虏的时候,听说你要与张角力辩三场,还真当你要与对方清淡阔论,担心得很。”
曹操留意到了乔琰的这个表情,不由笑道,“现在想来,你这人年纪虽小,却有雷霆之动,属实是个务实派的忠实拥趸者,哪里会真跟人就在台上你一句我一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