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临并不是个普通人。 他是冠业侯的门客,专程从邺城赶来见齐楹。 泱泱大裕,在这些人的眼中,不过是板上鱼肉。 “陛下的意思侯爷也明白,大裕危困,侯爷必会全力襄助。只是今年年景不好,人困马乏。若陛下愿割微州四城,侯爷麾下雄师便可粮草齐备,挥师北伐。” “冠业侯的胃口倒是不小。”齐楹语气看不出喜怒,“微州四城水丰草茂,大裕的三成粮草皆产于此地。若真将此四城割与冠业侯,只怕来年大裕是会饿死人的。” “饿死的都是没用的人。”刘临并不避讳,“几万生民而已,若陛下真能剜去大裕附骨之蛆,何愁没有生民百姓?” 齐楹的手指轻轻点着窗沿,看上去已经有了三分不耐。 “微州以西是兆州,朕可以将此地赠与冠业侯。”齐楹道,“但微州不行。” “陛下。”刘临挑眉而笑,“现在不是谈价的时候。” 齐楹并不退让:“各路兵马中,也不只有冠业侯。” * 这并不是一次愉悦的对话,甚至可以算是不欢而散。 浮屠之下,金铃声里,行像已进入尾声。 “为表诚意,我们将会把薛则简的首级送上,余下便是要看陛下的诚意了。” 这是刘临离开前对齐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刘临走后一刻,齐楹从藏经室走了出来。这地方他分外谙熟,无需用盲杖牵引足以如履平地。 他站在台阶上,金铃嗡然灵动,齐楹听见了薛执柔的声音。 她的嗓音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像她这个人,绵软得如同云雾。 穿云破月,宛若潮水般向他涌来。 百戏之后,观戏的人群开始登塔了,执柔眼见着自己被攒动的人群越推越远,不得不奋力向回挤去。 幕篱不知何时被挤掉了,人群中有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薛姑娘!”那人喊了一声。 执柔装作没听见,只想把手挣脱。 那人不死心,离得更近了些:“薛姑娘忘了我吗?我是贺唯啊。” 执柔避无可避,终于抬起头:“我不认得你。你也找错人了。” 贺唯摇头:“我没认错,先前咱们在宫宴上见过的。” 执柔的确见过贺唯,不过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贺唯在廷尉司供职,虽不过是个文曹,可廷尉司到底是有实权的地方,他曾私下里找过一次执柔,恳请她替大司马传递消息。 那一回执柔便推脱了,自那次起,她便愈发谨慎,不再一个人独自动身。 她不知道的是,贺唯上个月已经转投齐楹麾下,为齐楹做事。 此间种种,不过是一个专门为她而设置的局。 “姑娘如今身份尊贵,若是能携什么消息与属下,价格比过去翻一番,黄金二百两买姑娘做大司马的耳报神。也不会难为着姑娘,不是什么难事。” 见执柔不回答,只一力想要挣脱他,贺唯刻意压低了嗓音:“还是姑娘如今有了旁的生意,看不起贺唯了?” 执柔越退,他便越发近了一步,执柔雪肤花貌本就引人注目,此刻,愈是惹得路人频频回顾。 执柔倏尔停下脚步,盯着他的眼睛:“既如此,我的确有消息要说与大司马听,你可愿借一步说话?” 贺唯听闻此言,欣然同意。 于是跟着执柔挤出人群,到了一个转角处。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记响亮的耳光便甩到了脸上。 “混帐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你几次三番背着我偷人,我为了孩子都忍下来了,唯独这回,你竟敢觊觎我妹妹。她今年才十二岁,你这个畜生!” 执柔的声音很大,立刻有目光聚在她身上。她指着贺唯的鼻尖,瞪着眼睛:“还不快滚!” 她学了十几年的闺训,还是头一遭这样讲话,表面上看着泼辣,内里其实手都在发抖。 百姓中认识贺唯的人可比认得执柔的人多多了,立刻有人说:“这人……好像是廷尉司的那个文曹……” 贺唯心里叫苦不迭,按住自己头上的帽子,低下头赶忙挤入人群溜之大吉。 立在窗边的齐楹,唇畔莫名旋出一丝笑意,只是一闪而过。 执柔又被人群推搡了许久,终在攒动的人影中看见了齐楹。她怕他看不见自己,立刻喊了他一声:“微明!” 这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哪里听得出方才色厉内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