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休战。所以触发战争的一串导火索,都有可能带着罗誉的刻意,乃至叶兼的授意。 猜想终究只是猜想。宋昀见到裴颂后,拐弯抹角地问了许多,得以证实:叶兼和罗誉之间确实存在座主和幕僚的关系;叶兼虽然明面上并未表态主和主战,但背地里确实有加重兵役的措施。 “所以啊,檄文说什么本无意开战、奈何郡主死了,都是借口。也不知他们对郡主做了什么,后来本该一死却没死,事情才有了转机。那郡主也是个苦命人,和亲本就是莫大的牺牲,还被摆了这么一道。” 讲到这里,我一时失语。 我知道他聪明,却不知道他这么聪明。如果他细究一下郡主出现的时间和我离开的时间,如果他问一下魏丹峰到剑南军营是为了什么,再比对我提供的那个药方……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宋昀又道:“说起来,还有一件事……” 这个开头太吓人了,我以为他下一句话就要接“其实你就是柔嘉郡主吧”,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幸好不是。宋昀说的是假.币案和叛国案。事关他的父兄,所以章全告诉他了。当然了,关于事件中柔嘉郡主的结局,章全讲的是对外的那个版本。 “一个人要全天十二时辰地保持做戏,那是极大的煎熬。我以前也许不懂,但这回自己走了一趟剑南,也体会了一把每天紧绷着心弦的日子。再想想柔嘉郡主,她做的那些什么假意周旋,稳住敌人,说起来不过一句话,做起来可难了。” 宋昀叹了一口气,“郡主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可是最后的墓志……” 他信手拿起笔,左顾右盼地想要找地方写字。 “我去拿纸。”我当即起身。 “罢了,不浪费纸了。”宋昀也起身,“有水吗?” 蘸水也是可以写字的,只是在石板上很快就会干。我曾是郡主,宋昀曾是官宦子弟,我们的用纸习惯都是被一时的富足惯出来的。但事实上,若不是需要长期留存的字迹,寻常百姓家绝不会动不动拿纸。 我们都该适应了。 我指着自己家对宋昀说:“我家那头的墙很空,公子来吧。” 宋昀蘸水挥毫,对着墙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通。我托起油灯给他照明,幽幽的光也打在他认真且沉默的半张脸上。 墓志是要流传后世千百年的。后人想知道真相,今人字字句句所留下的,却都只是他们想让后人知道的那一部分真相。譬如和亲止戈这一段,墓志依然只有最表层的迷路走失。又比如假.币案和叛国案,墓志更是只字未提,只留下一个没来由的“暴毙”作为结尾。 “最后的墓志,如此而已。” 最后一个笔画落下,宋昀看着满墙半真半假的荒唐话,眼底泛起隐隐的慨叹之色。 “墓志是朝廷礼部拟好的。他们不愿意告诉后世的真相,我却想说。” 宋昀当即又提起笔来,另起一段写道:然则凡此种种,仅其表也…… 从旧版本到新版本,像是从一个和亲的符号,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文字静止且僵硬地呈现于砖墙,我却透过字里行间感受到,过去的两个月,我真的活过。 “这是我自己偷偷加的一段。”宋昀侧过头来低语,像是要告诉我一个不可轻言的秘密。 “那……被人瞧见了想必罪名不小吧,公子要小心。” 宋昀发现这些事很奇怪吗?其实并不。他本就是一国使臣,这个位子无论换了谁,够聪明的都能发现。 一切皆有因果,可我还是想称其为缘分。 “你放心,我有数的。我只是在背面留一点墨迹,也没让匠人来刻。那石板的眼色本就很深,一般人发现不了。” “既然没人会看见,为何要写呢?” “人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难免有不为世人理解的孤独。我是希望柔嘉郡主在天有灵,能看到自己的事迹有人记录。” 宋昀抬头望天,眸中千般意味,有凡人看神明的虔诚,也有神明看凡人的悲悯。 “……可是说到底,那柔嘉郡主也只是一个已故的陌生人。”我试探性地问。 宋昀:“死者为大嘛。” 我:…… - 宋昀走后,我托着油灯,拿起平刀和三角刀,把墙上的字迹一点一点刻了出来,耗时一整夜。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突然觉得——宋昀讲得像是专门讲给柔嘉郡主听的。 也许他早已知道我是谁,却看破不戳破地照顾着我的自尊心。我为一个陌生人的理解感动得一塌糊涂,殊不知他只是在安慰天底下众多的苦命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