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次一样,谢乾灵跟门口的守卫嘱咐了一句“十步以内不许有人”,阿谯很自觉地留在门外,碧环待扶我坐定后也会出去。 皇子的待遇就是不一样,房里宽敞亮堂,进深大约是我那间的三倍。谢乾灵带我们步入一个隔间,沉香的味道浓郁起来。他专门给我指了一处靠墙的短榻。我把自己快要散架的身子骨往上一丢,全身瘫软下来。 一路过来已是饥肠辘辘,章全专门给我和谢乾灵叫了点心。于是我一手撑着几案,一手抓着蒸馍,忽然觉得自己所在的短榻就像哪家戏园子的前排观众席。看的什么戏呢?看完后我作了如是总结:大约是一场关于某志在争储的皇子收买人心的戏。 - 首先,章全目光迷离,回忆起了宋墨成遇刺时的情景。 - 当时章全和谢乾灵都在州衙,回来报信的焦五顺利完成任务。 宋墨成前一晚并未留宿州衙,此刻接近卯时,应该在上值的路上。于是他们锁定了搜索范围—— 州衙,人不在。 宋宅,人不在。 上值的路上来回搜索,无果。 镇南侯府,毫无动静。 唯一的头绪,是宋宅的一个管事说,宋墨成今早提前出了门。这并不反常,因为现在州衙几乎是全员加班。可是州衙和路上都不见踪迹,却说明了宋墨成今早另有私事。 于是搜索的范围扩大到全城。最终,两刻钟后,在一条小巷深处,官兵发现了宋墨成和几个死士正纠缠。宋墨成不通武艺,也没多大力气,但很会利用周身的杂物。成为杂物堆本就是所有深巷的注定命运,官兵赶到时已经有一个竹篓、一张长凳、一把扫帚壮烈牺牲。死士终是没能一刀毙命。 宋墨成是被抬回州衙的,担架抬到哪里,血就滴到哪里。彼时他满身伤痕,昏迷不醒,却还留了一口气。按郎中的说法,不是不能治,但大概率治不好。所以处理伤口之余,宋墨成见缝插针地交代了遗言。 就是这口气,支撑着他过完了人生最后几个时辰。几个时辰里,章全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把他的一字一句默记于心。 与此同时,谢乾灵找来焦五,问起了我的下落。当时的他以为,他面临的情况是“柔嘉郡主私逃了”,即“人质私逃了”。所以他亲自出城去追了一段路,并不知道宋墨成的遗言里也有他的份。 - “存思兄……我的值房,柜子第二排第三格,是近几年的账册,里面是物价上涨的证据,统计了好些买卖的物价和流通量,还算了每年流通的银钱数额,朝廷户部那些算账的定能看出异常。 “第三排第三格……是我收集的假.币。你叫人仔细看,往方孔的四个角看,跟真的比对一下,会发现区别的。 “听闻有个四殿下昨日来了?我不知有没有记错,他是皇子里面和太子党不对付的那个吧?来了正好……给朝廷写的封疏不是又被截了么?眼下……也只能是托四殿下带到洛阳了。” - 章全几度叹惋,几度拍着大腿摇头。话至此处,他起身一揖,“殿下稍候,下官去取东西来。” 转眼只剩我和谢乾灵。他的目光利刃般射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沉沉的嗓音。 “本王真想看明白,郡主这不惊讶却又没听懂的表情,究竟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看不明白就对了。谢乾灵不是会察言观色么?我已经在几天时间里想出应对之方:既然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懵懂,那就用这一种表情来面对所有事情。反正面对周遭的一切,我大部分时候都是真的很懵懂。 - 房门再次被打开,章全双手呈上一个深灰色布袋。 然后是一连串无聊的客套。 “殿下,致真提及的证物都在这里了。还请殿下隐秘保存,以免被有心人盯上。”“好,多谢刺史与宋参军信任。” “假.币事关重大,乃一州……不,假.币可不止一州了,此乃多州民生之所系,还望殿下予以重视。”“刺史放心。” “对了殿下,届时清查假.币,可万万不能直接收走。这假.币几经转手,如今都已流入寻常百姓家。眼下又有瘟疫,家家户户生存困难,不宜雪上加霜……”“此事届时自有人负责,阆州的事宜也会与刺史商议,并非本王决定。不过刺史高见,本王一定带到。” 转折在这里出现。 “殿下,呃还有……”话音就此中断。 “还有什么?” “没了,没了。” “若有,但讲无妨。” “不不不,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