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的平均律水流般行过,费奥多尔在琴声中醒来。 他揉着眼睛坐起,到洗漱完去到客厅,琴音依旧在响,它来自柳鲍芙家客厅的三角钢琴。 今日的柳鲍芙穿着一件双层皱领的米色长裙,袖端和裙摆的部分缀了蓬松蕾丝,腰身处缝有大片金线成束,与她的碧眸相映。 费奥多尔简单参观过她的衣帽间,恐怕里面没有一件不是专门为她定制。 “早上好。”他走到柳鲍芙的身旁。 坐在琴凳上的柳鲍芙宛若旁若无人,演奏着曲目。 费奥多尔耸了下肩,在餐室的桌上找到早餐,他用莓果果酱涂抹吐司,两根手指拿着一片放进嘴里咀嚼,又踱步回了柳鲍芙身旁。 他左晃晃,右晃晃,前晃晃,后晃晃。 柳鲍芙始终没抬一下头。 女人简单束起的头发轻微晃动,琴音机械般完美。 费奥多尔醒来时,她弹到第四首; 到他吃完早餐,是第七首; 第十二首时,演奏者终于停住,双臂垂落下去。 “啪啪啪——”身旁赫然传来声响。 柳鲍芙仿若从梦中惊醒,怔神在与费奥多尔对上视线后,转为笑容:“早上好,费奥多尔先生。” “了不起啊,”费奥多尔猫般靠在沙发边上,“连续不停弹奏一小时,作为早课来说真是十分严厉。是家庭教师给你定的日程?” “不,这没什么,是哥哥……”柳鲍芙像是想到什么放低了声音,转瞬又平常般回应:“他喜欢巴赫,每天早晨都会让我弹。” “曲目也指定?” 柳鲍芙点头:“周二与周三是平均律,有时也会分三天,周五是哥德堡变奏曲,其他时候是康塔塔。” “康塔塔啊,你也会唱?” “是。” “那么,”费奥多尔放下腿,轻拍了下手后起身,“编号5。” 柳鲍芙愣了。 费奥多尔走到琴边,她的左手侧,略微倾身,按下了一个音。 柳鲍芙一动不动。 他侧头,微笑看她:“怎么了,请就位吧?” 柳鲍芙迟疑着让出了位置,费奥多尔坐到琴凳上。 编号5的康塔塔,名为“我该逃向何方”,歌词和大多数巴赫的康塔塔一样,是赞颂神恩的曲目。 本由多种乐器演奏的曲目都被哥哥改成了钢琴和小提琴的二重奏,存在合唱的部分则能由两个声部完成。 在家里的花园,清晨露珠打湿花瓣,她和会他一起演唱。 这里没有曲谱,费奥多尔不可能见过,却立刻于黑白键盘上弹奏出了一模一样的旋律,无比精准,无可挑剔。 前面近一分钟的部分,柳鲍芙都好奇地盯着他看,到了人声要插入的部分,他侧头看了过来。 柳鲍芙恍然间回过神来,唱道:“我应该逃去——” 费奥多尔弹奏着乐曲,跟在她的声音后重复:“——我应该逃去哪里。” 意外完美的合句。 明明是第一次,费奥多尔却跟上了她的全部,没有一点儿差错。 好像有什么自柳鲍芙的胸口漫开,发紧的嗓子在下一句打开:“我身已重负。” “——我身已重负。”费奥多尔和道,又朝她微微一笑。 我应该逃去哪里 我身已重负 被诸多重罪所压 我在哪里能找到救赎 若世人全来寻我 也无法带走我的痛苦 四分出头的曲子,结束后柳鲍芙已沉浸其中,扬起的手臂若被风抬起、停在半空,阖上的眼睛微微睁开,她轻吐出一口气。 记忆中的场景都要被寻回,她好似纯粹无暇的孩童,站在那园中。 “很不错。”费奥多尔起身,绕过凳子牵过柳鲍芙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 昨日戴着手套时,费奥多尔并未注意到,她两只手的虎口处都有伤痕愈合的痕迹。 这双细长的手想必最初并不适合弹奏,为了让它变得更容易跨越更多键盘进行了人工的干预。 多么执着,多么残忍。 “您也是。”柳鲍芙控制着激动情绪,空着的手落在胸口:“您完全知道应该怎么做。” “哪里。”费奥多尔站直身体:“我喜爱音乐,它们能带给人带来诸多情绪,在任何情况下都有合适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