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小孩子就足够麻烦,他们不讲道理,让他招架不住。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她,这次却没法等待她自己止住眼泪。 承太郎蹲下身,盘腿坐到她面前:“为什么哭?” 他的声音里却只有耐心。她像是没听到,他又问了一遍,她只是不断摇头。 她的哭声和她的笑声一样感染人,足以唤起他心中的悲切,没有原因,但有很多理由。他有太多可以哭的理由,若是寻常的人,定然会在第一次与鲸鱼并行时留下眼泪,也会在听见冰川的声响时发出哽咽,但他没有。哪怕导师对他说,他有了新的发现,他也一直是这个样子,论文终于发表时也只是露出一个并不持久的笑容。近年来的流泪,只有一次,但也有段时间了。 医院说丈夫进手术室会添乱,于是他只能在产房外等待。他听到了响亮的哭泣声,立刻起身上前。琳达被推出产房,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看上去很虚弱,却对他露出笑容,让他看徐伦,那时他闭上眼睛,将泪水收敛,才看了徐伦第一眼,他理应对生命抱有新奇,那时的他拥有的是还参杂着恐惧的喜悦。作为研究生物的学者,他很清楚妊娠会给母体带去多大伤害,人类如今也没法完全消除生育带来的死亡。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担心会失去她。出自对医学的信任,他想完全打消这念头,可后期琳达连行走都显得艰难,在临产前,他接连做了几个梦。死者在梦里对他说话,他曾经的同伴,他曾经的敌人,醒来后他去到隔壁房间,将琳达的手握住,才好上了一些。 对徐伦的感情是尔后才生出来的,起初大半是因她对徐伦的喜爱,他逐渐察觉到养育生命的乐趣所在,但如今他和徐伦的感情并不好,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是否是个合格的丈夫呢,答案他是清楚的。 琳达看电影和小说时偶尔会哭,他想是人之常情。她的情感到底比他丰沛,但也很克制。她每次哭时,都很清楚她在为什么而哭,也知道何时停下,将这份波动重新投入到生活中。平日里的流泪,他记忆中也就两三次,还是两人认识的初期。他是不想看到她流泪模样的,每次他都会认为是他的责任,他也对她提起过,她回他说“你想太多”,但那之后她好像就在努力。在海外的邻居回来见病重的猫咪,没几天后猫咪去世,她说“它一定是见到主人最后一面,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说完她转过了身去…… 回忆没法解决现下的问题。他不认识小时候的琳达,连一张她童年时的照片都没有,只能努力捕捉。婴孩为什么哭泣,无非饥饿和卫生问题,他是换尿布的好手。五六岁的女孩为什么哭,那个是时候琳达刷了不少蒙特梭利教育的内容,他觉得顺其自然,他就是这样成长过来的。上小学前的徐伦实在有太多哭泣的理由,虽然她从来不哭,哪怕是哭也是假哭,他一眼看穿,琳达却相信女儿的眼泪,愿意满足徐伦全部的要求。所以,孩子哭泣,到底是因为有要求吧。 “你有什么愿望吗?”承太郎问:“想做的事?” 他又问了两遍,女孩还是在摇头,她是哭累了,哽咽比刚才小了些。承太郎下意识抚上自己的额头,将手肘撑在腿上,歪着身体,就这么盯着她看。 “好吧,”他说,“我承认,现在的情况,让我很困扰。” 女孩抬眼看他,终于吐露出字句:“我……我……” 她说着好似呛着了,上气不接下气,承太郎倾身抚摸她的后背,将她圈在了怀里。他没想太多,她到底是他的妻子。她的脑袋碰到他的衣襟,往前靠近,用头顶着他的身体。孩子和动物一样,很容易捕捉到他人对自己的态度。不管她做了什么,这个人一句斥责的话都没说过,连加重声音都没有。她想自己是有生以来头一回靠在谁的怀里哭泣,可她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认真体会这份温暖。 她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半晌过后,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对不起,”泪珠还是一颗颗掉下来,她张开双唇,“很疼吗?” 刚才她替他包扎伤口,没有这样问他。所以承太郎意识到了,他从简单的字句中抓住了那根要飞向正中的箭矢。 “不疼。”他说:“你才是。” “我?我不疼。”她摇了摇头。 承太郎拉住她的手:“我是说,你一定很难过。” 孩子不了解自己的感情,不被言语点破就不明白,大人却能看得清楚。承太郎恍然间发现这点,知道他应当说出来。她又要有什么哭的原因呢,悲伤所以哭泣,所有人都一样。 泪珠再次滚落,琳达感到自己无法呼吸。原来她是难过的。她以为自己放弃了活下去,却留下了这么重的痕迹。原来她是想活下去的。她从没想过要沉入海里,也没想过被河水卷走,更不要独自一人行走在漫无止境的道路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想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她也想在寒冷时有人给她披上一件衣服,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