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复一日,日日都相似,傍晚落了冬日,邵代柔要再启足往灵前去了,出了房门,青山萧瑟,李家供养不起名贵的常青奇珍,园子里光秃秃一派,她站在横七竖八的枯枝丫底下,竟然也觉得景色不错。 可当她带着一派好心情迈进灵堂里,迎面撞来一尊黑得油亮的庞大棺椁,罕见的惭愧之心忽然又冒出了头,李沧眼下正办着白事,她高高兴兴的算是什么呢。 于是连快乐都带着心虚,她守在灵前,更尽心地烧香燃纸,一日赛过一日虔诚。 原以为这一日又会平凡无趣地过去,没想到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些困倦的邵代柔忽然听见一声问候。 “大嫂。” 邵代柔眼睛一亮,猛地抬头,只见卫勋跨过门槛迈进来,鸦青色的直身,镶了鹄白的边,端得是丰神俊朗。 霎时间,仿佛连周遭灰扑扑的墙面都亮了几分,再是黑压压的棺椁也压不住。 长棚连摆几日,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也招待得七七八八了,连轴转的李家人熬不太住,猜想招待一整日京城官爷的卫勋夜里不会再来,于是就连家仆都跟着散漫起来,一个个找地方打盹去了。 邵代柔也以为他不会来了,可偏偏就在她不抱期望的时候,他来得突然。 夜了,白幡后头除了和尚,就只有几个李家小辈同邵代柔一道守着。 小孩子挨不住困,此刻横七竖八睡着,吐着泡泡磨着牙说着梦话,横竖是比醒转时要可爱多了。 邵代柔心中难免一丝欣喜,僧人们在那一头,隔得远着哪,她和卫勋当中除了几个熟睡的小鬼头,就跟独处别无二致。 换作平常,邵代柔才懒得管这几只李家小王八睡得香不香,这会儿却像是怕惊扰到孩子安眠一样,冲卫勋压低了嗓音明知故问道:“将军来了?” 卫勋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来,屈膝于蒲团上跪坐下来,陪她一道守夜。 就连烟熏火燎都不觉着难熬了,因为这次是卫勋先开口同她搭腔:“那日的凉果子,我回去品尝过了。大嫂妙手,我吃过的零嘴不算多,但我敢说,大嫂的手艺就是比京城酒楼里的大师傅也不逊色。” 听得邵代柔喜上眉梢,“真的?!” 等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人家不过应当只是客套,于是讪讪笑笑,掩饰尴尬,“那肯定是比不过的,承蒙将军不嫌弃罢了。” 本来到这里面上就能对付过去了,没想到卫勋像是真的很喜欢似的,还往下说:“方子里比例正正好,不算太甜,正合我口味。” 这倒把邵代柔说得局促起来,“蜜糖很贵的嘛……” 哪里买得起,买得起也舍不得多放。 原来不甜竟然是因为这个缘故,卫勋不禁讶然失笑。 邵代柔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那抹真实笑意所惑,心里想,原来这么凶的人也是会笑的呀! 这就纯粹是瞎想了,谁还不会笑呢。 她的瞎想被卫勋的一句问话拉了回来—— “大嫂平日喜爱吃凉果子?” 邵代柔哎呀一声,古怪地瞥他一眼,“那哪能是平日里吃得起的呢!” 这便让她打开了话匣子:“说起来,还是县令大人府上夫人老树开花,胃口不好,成日成日吃不下饭食,把县令大人急得团团转。这不,正好,得赏了一种果子,从什么西洋国千里迢迢运过来的——啊呀,叫哪样国来着,名字拗口拗嘴的,我忘记了。总之是精贵得很,果子本不适宜路上颠簸,拿到手里就就坏了一半,我挑挑拣拣把余下好的挑拣出来。我三妹宝珠正是嘴馋的年纪,这样稀奇的东西,我想给她尝尝么!说来惭愧,还给县令府上的斤两便短了些许——” 不想在卫勋面前留在奸商的坏印象,邵代柔赶忙追着解释,“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多了被人瞧出来,我这脸往哪里搁呢!” 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比半个巴掌还要小的一块。 卫勋淡笑着摇首,看她一眼,“大嫂打开门做买卖,还是足斤足两的为好。” 见卫勋并未流露出真切的异色,邵代柔放心下来,借着兴高采烈往下说故事:“果子腌渍到了光景,送去府里,夫人赏脸爱用。县令大人一高兴,又因着彼此间沾亲带着故的,便使人赏了我一些。我拼一拼凑一凑,这才凑成半包给宝珠解馋,没想到小丫头怕我在李家挨饿受苦,给我送来了——” 话头又戛然而止,还面露尴尬,她后知后觉想起来,无论是做给孕妇吃的,还是偷摸着拼凑出来的,又或者是被打赏的,所有这些前提,她转手送给卫勋吃,好像都十分不妥。 她再也笑不出来了,脑袋低下去,对着火盆兀自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