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卢塞恩后一连好几日,这座寻常风景迷人的城市,天气却始终没有放晴的意思。 温青唯来得不是时候,这地方就像陈颂深最初看见她时的不太情愿,早起就阴沉沉的天空在头顶压得极低,远处的山脉隐在浅灰色的厚重云层中,只剩道黛色轮廓,云层里透不出一丝阳光。 “要下雪了吗?” 问这话时,她正偎在屋心沙发里,替陈颂深念书听。 陈颂深的右手臂现如今很不好,哪怕翻书久了也都要隐隐作痛,不过温青唯来之前并没人干这项工作,护工说他经常在窗前一坐便是一整天,看书、出神,唯独不肯好好遵医嘱休息,或是起身尝试复健。 人不动不吃饭,于是越来越消瘦,于是伤势恢复缓慢。 可自从温青唯来了,他那些原本隐而不发的痛楚,好像倏忽在无形中有了个倾吐的出口,相同的翻书动作开始越来越持续不得太久,见她忙完自己的事情,便要唤一声: “小满,过来这里。” 他一定也知道她舍不得教他受痛。 温青唯总是会愿意走过去,偎坐在他旁边,拿起他手里沉沉的书籍,但看一眼,她听不懂这里护士讲的话、也自然认不得书上的文字,接过来犯了两秒的愁,只好略显尴尬地抬眼去看他。 “换一本……行吗?” 陈颂深才意识到她的难处,只垂眸望见她微抿着唇犯难的模样,不由得便弯唇笑了,抬手指了指书架。 温青唯起身,从书架里为数不多的几本中文书里,随便抽出本毛姆的《面纱》,微扬起来问他看过没有? “还没听过。” 温青唯听着免不得觑他一眼,索性不费多余功夫,捏着书重新回到了沙发里,从第一页开始慢慢念起。 她学表演时的台词课大概向来很好,就像那时在话剧舞台上,甫一开口便能牢牢抓住人耳朵,书里那些译文腔极重的念白由她的嗓音语调说出来,无端就增添了许多莫名的美感与趣味。 陈颂深一连听了很多天,尚且不觉枯燥,她倒是先累得口干舌燥,不住地问他要水喝。 第二天陈颂深便教Andrea给病房里送来套中国茶具与小火炉,她念书的时候,他就在小桌上烹一壶茶,这间病房里时时茶汤清香悠远,引得往来进出的医生护士,都要免不得好奇多问几句。 温青唯总被人含笑看着,却听不懂别人跟陈颂深讲些什么话,难免颇为不自在。 可要问起那个男人请教他当个翻译,便只会得到句搪塞人的话:“她们夸你漂亮。” 话里藏不住的戏谑笑意,全从陈颂深眼角眉梢泄露出来,温青唯靠在沙发里,瞧着忍不住蹙眉鼓他一眼,搭在边沿的脚顺势便朝他侧腰踢了下,可是脚尖碰上去,却倏地触到他瘦到突出的骨头。 她顷刻间便僵顿住。 他以前的腰腹肌肉轮廓紧实,同样都是硬的,但碰上去的触感怎么会相同? 眼底略浮出暗色,温青唯垂眸放低了眼睫,正要将自己冒失的脚尖缩回来,下一秒,陈颂深却伸出宽大的手掌一把握住了她,温热的包裹感倏忽教她小腿不由得轻颤了下,想往回抽,但他偏还不肯松手。 温青唯眉头微皱了皱,落在男人眼底却好似视而不见,手掌反倒抓住她脚踝稍微用力,反将她拉过去。 陈颂深掀开膝上的毛毯,手掌不费事得捉住她脚踝,将她两只脚全放进了怀里,而后始终都没有松手。 她靠在那里蹙眉望他片刻,微微沉口气,到底还是没再试图挣脱,手里举起书籍遮住脸,接着又读了几句,却好似没有了起初专注的心思,望着书页话音停顿下来半会儿,忽地仿佛喃喃自语般说: “你有时讨厌得就像书里这人。” 话音太浅太轻,陈颂深听得模糊不清,却心有灵犀似得,凭几个含糊的字音,也东拼西凑出完整的话。 她说他讨厌。 陈颂深低垂的眉眼微动,侧目朝她望过去,但只见她此时已经拿开了书籍,没有看向他,目光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没头没尾地冲他问了句:“要下雪了吗?” “应该快了。” 陈颂深望着她淡淡应了声。 卢塞恩往年2月份常常会有降雪,届时暴雪袭来,铺天盖地都将只剩下满目银白。 她念了很久的书大抵累了,冰凉的双脚放在他怀里渐渐暖和起来后,便有些犯困,抱着抱枕歪在沙发靠背上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陈颂深才拿起那本放在一边的书,翻开便看见,那页书后面的念白: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