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敷和他娘吵得天昏地暗,日月同辉。 从陈敷三岁偷吃鸡翅膀,就看出“这小孩以后必定偷鸡摸狗,不干好事”; 到陈敷六岁尿床被摁头一顿胖揍后,连续尿床半个月,便知“这小孩忤逆尊长,可谓十恶不赦!”; 最后到陈敷十二岁下场失败,连童生的资格都没拿到,便断言“明明素日文章做得不错,偏偏下场就忘词,便知其一生庸碌,必定无甚出息!”... 嗯,准确地说是,不能叫吵架。 毕竟吵架就像打乒乓,你来我往,而如今的情形,更像是单方面的语言霸凌——陈敷他娘瞿老夫人冷笑着滔滔不绝,陈敷却一脸苍白地靠在朱漆柱子上,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卡住脖子,眼中盛满惊惶与崩溃。 显金和董管事,本来如同两只被拔了舌头的鹌鹑安静地蜷缩在空隙夹缝。 当显金转过头,透过门缝,正好撞进陈敷无助惶恐的眼神。 显金抿抿唇。 董管事眼疾手快拉住显金衣角,“...慈母教子,天道轮回,你去,是僭越的大罪。” 显金深吸一口气,昂了昂头,却见陈老五正埋头往里走,当即向前大跨步,高声道,“五老爷,您回来了!” 里间瞬时静默。 陈老五脚下一顿,转头过来。 显金赶紧快步上前,走近后小声道,“...老夫人又同三爷闹起来了,您是唯一长辈了,您要不劝劝去——” 陈五老爷眉眼一动,“闹?又在闹什么?” 显金忙温笑道,“三爷性子拗,辛辛苦苦做起来的铺子结果是为人做嫁衣,三爷跟着就拧了几句...” 陈五老爷喉头无端一松:陈敷绝非藏得住事之人,如今大病初愈,第一反应却是闹这事儿... 那三千两,总算是花在了刀刃上! 陈五老爷长舒一口气。 “闹什么闹,这有何好闹?不都是陈家的吗?” 对于扮演亲和长辈这个调研课题,陈五老爷至少能发五篇顶刊,还都得是一作,陈五老爷宽袖拂弄身后,笑眯眯地从容跨进这趟浑水里。 不过三刻后,陈五老爷便搂着陈敷的肩膀笑盈盈往外走,显金抬脚欲离,却听里间传来瞿老夫人低沉的声音:“金姐儿,你进来。” 金姐儿拒绝进去... 特别是,拒绝在你单方面言语霸凌幼子未得到完全释放的时候... “金姐儿!” 瞿老夫人抬高声音。 显金看向董管事,董管事若无其事地转移视线。 好的,董无波,记住你了! 你就是这样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总助! 显金埋下头,敛眉走进四方天井下的正堂。 瞿老夫人杵着拐杖,单手搭在椅背上,似是很疲惫地抬了抬眼,随意向左点了点,“坐吧。” 显金放了三分之一的屁股下去。 瞿老夫人轻咳一声。 与木凳亲密接触的屁股,瞬间变成四分之一。 “...一年多了,上次见你,还是去年年后在陈家宗祠。” 一年的时光,对于一个老人而言,印迹明显,尤其这一年,瞿老夫人尚未从长子离世的巨大悲恸中走出来。 明显看着,这老太太额上的“川”字纹加深了三分。 显金规规矩矩地答“是”。 “这一年,你干得不错,什么描红本、手账子...还开了间茶室,利润也不比纸铺低,甚至还带着李三顺做出了六丈宣。” 瞿老夫人声音浮在喉间,显得中气不足,“你每一季都写长笺来,账册与银票也尽数上交,我看在眼里也十分喜欢,索性便将泾县铺子与作坊放手交给你干——你去看看,这世上还有哪家商贾敢将铺子、人手与银钱全权交予一个流着外人血脉的小姑娘?” 显金微微抬头,轻声道,“您雇佣我作大管事,我便除了月俸银子,分毫不拿,只能尽心竭力,以报您知遇之恩。” 瞿老夫人叹了口气,点点头,“雇佣,这个词,用得很精准。” 瞿老夫人顺势接话,“既是雇佣,那铺子是在我名下,还是老二名下,于你而言,影响其实都不大。” 显金抬头看向瞿老夫人。 这老太太以为陈敷闹这么一场,是她在从中撺掇着?. 显金:...... 这老太太,看人忒低了! 她是挑拨离间那人嘛!? 再者说了... ——你跟你儿子的关系,还需要人挑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