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书生一直到出“宣”大门都晕晕乎乎的。
贺老板带着他给户部尚书胡秉直大人问了安,胡大人问了他的姓名、住址、读到哪本书了、家里可有兄弟姐妹...
胡大人态度亲和、言辞亲切,又问了他最喜欢哪种宣纸...
他一开始结结巴巴地答,后来倒是越答越顺,最后还得了胡大人一个“平和谦恭”的评语...
跟做梦似的。
方书生看显金的目光崇拜又热烈,临到门口,方书生涨红着一张脸,连声道谢:“...学生必不辜负您的良苦用心!必定好好读书,不叫旁人说有水货拿着粉笺硬卡!”
显金笑着:“愿早日见您金榜题名!”便颔首告辞后向楼上去。
方书生一边狠狠点头,一边背对着往后退,出大门时,一不仔细便被门槛绊了一脚,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
身后传来张狂的嗤笑:“跟条狗似的!那个贺氏给你点甜头就点头哈腰——人家压根没看你了!”
刚出“宣”大门,林大郎跟哑药失效似的,瞬间恢复音效,咧着个大嘴叭叭:“你别说,贺氏样貌还不错,我还以为是个腰肥膀圆的老板娘!”
方书生埋头向前走。
“宣”在小巷中,两侧青砖鱼鳞列至,来往行人并不算很多。
方书生便忍了一口气。
林大郎见方书生一如既往地避让,便嘲得更大声:“也是!一个无盐女又怎么可能把这份生意做得壮大呢?——你们看到没?她那庭院里站着好多男子!”
方书生脚步陡然停下,憋住一口气,埋下头:“你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林大郎大声笑了三下:“我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我说那个贺氏就是个婊子!她一个女的,又不是出身什么世家大族!她凭什么把生意搞这么大!还不是凭那张还不错的脸和身子!”
有同窗探个头出来,瑟缩着小声道:“这样说不好吧?我看贺老板人挺好的...”
林大郎歪嘴短促地笑了一声:“好?好什么好!你也是狗啊!赏你两盏茶喝就是天下第一大好人了!她怎么不引荐你去给胡大人认识啊!?”
林大郎憋着一股劲没敢在“宣”里发,如今出来了,他沐浴在无法无天的新鲜气息中,将刚刚积攒下的一大口浊气宣泄而出!
妈的!
刚刚那女的,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甚至一个伙计也敢对他阴阳怪气!
呸!
什么玩意儿!
他家里还有爵呢!就是在塾学里,谁敢不敬着他!
今天他可是大受委屈了!
这口气,必须发出来!
林大郎叉着腰,意有所指地眉飞色舞,对着一群同窗,暧昧地挑挑眉:“搞不好就是乔师呢!乔师地位超群,怎么就愿意给一个小丫头题...”
“啪嗒——”方书生握紧右手,一拳头打在林大郎眼眶!
林大郎痛呼一声,双手捂住眼眶,隔了一会才感受到不算强烈的疼痛。
林大郎放下手,嗤笑得很夸张:“手上没劲儿啊!”
林大郎狞笑一声,一边扭动手腕,一边朝方书生走去:“小子!你还得练咧!你这个力道,恐怕是伺候不好那位年纪轻轻的贺老——”
林大郎话音尾巴还没打结,只闻划破苍穹的一声,电光火石之间,林大郎的身躯如同被铁绳生拉猛拽向身后的白墙砸去!
“砰”的一声,在巷道中惊起夕阳光辉下的微尘巨浪!
方书生瞳孔陡然放大!
谁也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见林大郎左肩迸发出一朵巨大的血花,一支朴实的大刀尽数没入进血肉,留下没有任何花纹的刀把紧紧钉于其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剧痛之后,林大郎放声大吼!
他如同一条被钉子钉在木头上的黄鳝,徒劳无功地挣扎,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那把大刀!
肩膀的剧痛让他双眼通红!
痛!
骨头碎成渣渣的疼痛!肉砸成沫子的剧痛!不过几瞬,他便痛得双眼赤红,脑子发晕!
方书生隐约间听到马蹄“踢踏”声,惊恐地抬头望去!
巷子口,一匹深棕色、鬃毛顺滑的高头大马不知何时在此静立,马背之上,男子肩宽腿长,胸背软甲紧密贴合,手牵缰绳,低低垂首,眸色不明地向巷中看去。
毋庸置疑,那柄快如疾风的长刀,必定出自此人之手。
林大郎也看到来人。
在这一瞬间,愤怒战胜疼痛。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祖父是向北伯!我是城东林家的!”
剧痛让他耗尽力气,吼出的话语单薄无力,丝毫不能反映出他滔天的愤怒。
马背上的男人肩头轻耸了耸,似是发出了一声轻笑,随即只见他翻身下马,朝林大郎不急不缓地走去,地上的黑影慢慢拉长,体型给予人强大的压迫感。
方书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而被钉在墙上的林黄鳝瞪圆双眸,眼看男子一把抓住露出的刀把,神容随意地来回旋转搅动一番。
血肉在刀刃间,粉碎成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