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西窗,酒楼内的客人散了大半。 董泽伟对今夜的场子还算满意,除了席间小小的插曲,也算得上宾主尽欢,除了那位不胜酒力的陆主事,客人们各个喝得酣畅淋漓。 他强撑着将客人一个个送上马车,最后一位是龚佐。 “龚兄海量,我董某佩服!” 龚佐脚下步子有些虚浮,人还算清醒,也不自谦:“行伍出身的人,也就这点本事在身上了。”说罢他看着眼神比自己还要迷离的董泽伟,推辞道,“董大人不用送了,早些回去歇息,漕船开拔之前,咱们到时候再喝一顿!” 董泽伟大着舌头应了句好,挥别的手举起来还没摇两下,就颓然倒在了搀扶他的小厮身上,鼾声乍起。 兴许是灯油燃尽了,平烟酒楼大门口的灯笼灭了一只,看得人有些迷蒙。 龚佐甩了甩头,费了好半天才看见自己的马车,摇摇晃晃钻进去,吩咐车夫:“回城西宅子。” 他是卫守备,总有些特权的,一夜不回营无伤大雅。 那人约的时辰刁钻,这会子喝完酒回去,还得等上一会儿呢。 外头车夫应声,鞭子一扬带着马车一路往城西去了。 龚佐听着辘辘的车轮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酒酣耳热之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世界光怪陆离,他似乎还存了一些意识,迷迷糊糊挣扎着要起,兜头就被一瓢冰凉彻骨的浇醒了。 “哗啦——” 龚佐猛抽一口凉气,被吸进去的凉水呛了个惊天动地,剧烈的咳嗽带动他整个上半身下意识弓起。 可是满身束缚让他动弹不得。 他心头一凉,狼狈的咳嗽之后感官归位,除了疲软无力的四肢,漆黑一片的视野,他还感受到了将他五花大绑的粗粝绳索,不留一丝余地,将他结结实实捆在了一把椅子上。 这是着了人的道了。 他稳住心神,来不及细想是哪路牛鬼蛇神,先稳住了自己的气势,厉声道:“绑架朝廷命官是什么下场,不用我提醒诸位吧?” 对面仍是一片死寂,没有人动作,也没有人回话。 得,龚佐咬了咬后槽牙,今儿个遇到的是个狠角色。 为财? 不像。 在淮州城地界儿上,富庶商贾遍地都是,若是为财,犯不着触他一个漕军的霉头。 龚佐的思绪飞快,不是为财,现下也还留着他一条命,那这出就是单纯冲他这个人来的。 既然还留着他,那便是有所求,他便还有谈判的机会。 想清楚了这点,他便开始以同样的沉默回馈对方,想看看到底是谁先沉不住气。 又一段令人心惊的沉默过后,宣幼青先失去了耐性。 她一仰头,喝下杯中浓稠暗色的药汁,清凉的苦味缓缓从咽喉流下,将她的声线压得又粗又哑。 “守备大人出身桐泽县,景和十一年,桐泽县缴杀水匪一案,大人可还记得?” 龚佐迷茫片刻,忽而身子一僵。 景和十一年,景和十一年…… “不记得了。”他斩钉截铁地否认的到,“景和十一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末了他添两分莫名的怒气,“我不管你们是谁,又是受了谁的指使,为了这般莫须有的事情就敢绑架朝廷命官,我看你们是糊涂得不轻!” 龚佐极尽了一副被莫名牵连的窝火状,宣幼青看在眼里,只觉得想笑。 “朝廷命官?守备大人既口口声声说着朝廷命官,这乌纱帽的来历应当记得很清楚啊,怎么会说记不清景和十一年的事情了呢?” 宣幼青挂了药的嗓子说起话来像念白,鬼气森森拖着讥讽的调子,让龚佐起了一身的汗毛。 他心下明白过来,来人不是那般轻易可以糊弄的。 可是那件事,他发了誓要烂在肚子里的…… 他换了说辞:“桐泽县那几年到处都是水匪窝子,一年到头官差清缴水匪没有十回也有八回,我如何记得清!” 宣幼青言语中的讥诮不减:“守备大人果真是贵人多忘事。”话毕她语调一转,带了冰霜一般的寒意,“那我就帮大人回忆回忆。” “景和十一年秋,桐泽县有一收粮官到乡下收粮,行船路过桐泽湖被水匪截杀,你作为随行运丁中唯一的活口,从此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运丁,到如今领运一方漕船的守备,想必仰仗的不只是运气好这一点吧?” 龚佐猝不及防被人揭开陈年私隐,心下已然乱了阵脚,可嘴上还硬挺着,始终不肯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