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离开后的第十五年,一个平常的夏日。 白昼被头顶枝叶间的蝉鸣和冗长的日光拉得很长,窗外一束紫藤萝攀在框沿处,很久没有修剪过,几窠花骨朵几乎要探进窗子,偶来一阵微风,帘间罅隙有意无意出现它们暗紫色的面庞,倒像它主动掀开帘子想要一探屋里的究竟似的。而后又被阳光投射,面前那张白色的薄纱窗帘变成它的幕布,一场黑色与金色的无声电影于午后上演。那质地并不避光,于是光晕又投影在我的手背上。 我正拿了冰块往杯里放,用蜂蜜腌过的柠檬片和柠檬汽水,加两小匙朗姆酒,是我爱的夏日口味,如果能多放三五块冰就更好了。 指尖的冰直透进心里,手背却是温热的,为了保持两面平衡,我将手心朝上对着光晕晒了片刻,又忽觉自己的手顶像一块刚出冰柜待解冻的牛扒,一面解冻后又翻面,于是不禁笑了起来。 一连放了四块冰后,我接到了安欣的电话。 “念啊,咱们收网了。” 没什么语气的一句话,一个极普通的陈述句,就像他这么多年待人处事的态度一般。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地过着每一天,不出头也不做老末,叫人挑不出毛病。 偏偏在某人的影响下,他也习惯了叫我的名字时加上一个语气词“啊”,于是没有语气的一句话听来又让人感到阵阵无奈,不由得心揪起来。 日光似是又大了些,我的手背晒得有些发烫。冰块漂浮在玻璃杯里,一缕一缕清透的水丝在杯中四面散开,却在阳光下显得五彩斑斓,像楼下火锅店开张那天从二楼扔下的彩带。一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 好像要故意和他逗乐似的,小茶匙慢悠悠搅动着饮品,铁质茶匙碰上厚实的玻璃杯壁,发出的声音如风铃般清脆悦耳,待到冰块化了大半,我才缓缓开口道: “蛮好。” 话音未落便传出惊叹:“就这?” “那要说些什么?给安大警官高歌一曲好运来?或者从二楼扔五十捆彩带,多喜庆。” “你爸……” 对面那人忽地不再说话,只剩下无规律的噪音,哦,是风声,他开车又没有关窗。多少年他都总是这样,说什么也改不掉这个习惯,先是李响念叨他,后来我便拾得了念叨人的乐趣,尤其是念叨安欣。有段时间我甚至觉得他那满头白发说不定就是某天上班路上没有关车窗,给吹出来的——那公路上的灰白尘土沾了满头,毕竟京海如今的空气质量不比当年。 一阵极有默契的沉默。 大概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急冲冲的喇叭声化作笔锋浸透了沉默的宣纸。 “现在的年轻人,就知道开斗气车,嘿,超速啦!超速啦知道嘛!诶,念啊,我跟你说,交警其实也是个好岗位的,你别看我干过几年,其实当年心里憋屈得很,总觉得窝囊又屈才,但其实吧,能为京海做贡献就是蛮好了,管他刑警交警民警片警,能干好工作的就是好警。啧啧,还是格局小了,这方面我就真不如交警大队的那个陈显……” 近来我发现,他真是越老越像他徒弟。 “安大警官,说真的,这么喜欢当媒人,您退休后开个婚介所吧,我入股,我还带你去美容院点个痣,嘴角边儿的那种,顶适合你的。” 安欣嗤嗤笑着,半玩笑半认真地道:“我也不是……哎呀,就是看你们合适嘛。” “天底下合适的人多了,天下乌鸦还一般黑呢,你也去给他们凑成对儿吧!” “不是,你也老大不小了嘛,眼瞅着就四十啦,可别学我打光棍,陈显真挺好的嘛,我在交警大队那会人家就对你有意思,这么多年……” “安欣!”我将杯子狠狠砸在桌上,饮料溅出来几滴,气泡汩汩地冒着,又波地一下破掉,“你非要在今天说这事儿,是吧?” “好好,不说了,今天整天都不再说了。”一听我急了眼,他便马上缴械投降,没有丝毫犹豫地。这一点他和李响太像太像,以至于我又不忍心真的对他生气。 “到哪儿了?” “快到楼下火锅店了,你收拾收拾吧。” 我进卧室换了衣服,从冰箱上的铁盒里拿了钥匙,又将厨房里剩下的材料用了更大的容器搅拌在一起,分装在三只外带杯里,再捧上两束鲜花便出了门。 安欣的车仿佛在楼下停了一个世纪,纹丝不动地稳在树荫下,看去就像落了一层灰。我突然想起莽村村口那棵怎么刮风也吹不倒的青松,两者并无什么干系,但我偏就是这样联想在一起了。 “念啊!” 见了我,安欣便把头探出窗外冲我憨笑,两颗门牙显眼地呲在外面,眼睛像两颗杏仁,中间鼓鼓的,眼尾处弯成一道月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