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的路泥泞,苏叶怕弄脏了衣服,便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抱着大氅,冒着风雪,直到进了灵堂才放下。 “纪伯父,宋夫人,除夕了。” “盼盼,我带了牢丸来,夜里冷,要多吃点,耳朵才不会被冻掉哦!” 苏叶将盘盘碗碗都摆上供桌,才回身将那件白狐裘大氅裹在了身上,翻绒的狐毛领毛毛扎扎围在脖颈,苏叶只是低头轻轻在绒毛上蹭了蹭,好暖和啊,纪浔,你那里冷不冷? 苏叶又像往常一样,坐在搬来的案几前,面前放着一沓沓的公文,她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心头有雾散不开,眼前便都是故人的影子。 她从怀中拿出一枚金簪,这是纪浔送她的,一分为二的虎符,先帝打下的红玛瑙,如今兜兜转转,搭上无数无辜之人性命的权势之物,竟成了有情人的钗头凤,苏叶喟然,轻轻抚摸着簪子的纹路,抬手,插在了发髻之上。 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狐裘的温暖竟让苏叶沉沉睡去。 其实这段时日,她并非抽不出时间休息,只是她每每入睡,便会陷入奇怪的梦境,梦里纪浔浑身浴血,躺在堆满了尸体的北境战场,雪一落下便被鲜血消融,那双眼睛却不瞑目般死死瞪着,盯得苏叶遍体生寒。 而这也成了苏叶长久的梦魇,在夜深人静时等着击溃苏叶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后来,她便不敢再入梦,只能用更多的事来填满自己,只等体力不支,连做梦的力气都提不起,被动地昏睡过去。 意外的,这一觉睡得却极其安稳,苏叶再次睁眼,是被爆竹的噼啪声吵醒的。 年关的最末,大都的百姓家家户户都会放些爆竹以辞旧迎新。苏叶裹紧了大氅,走到了院子里,爆竹的声响远远近近,似乎连雪都下得更热闹了几分。 直到噼啪声渐弱,应是除夕已过,便是真的新年了。 “纪浔,新年吉祥,万事顺遂!”苏叶仰头看雪,笑着说道。 本就等不来回应,苏叶兀自叹自己可笑,转身便欲回厅内,却在这时,听到由远及近的、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响。 守岁之际,子时已过,谁会在雪夜驾马,又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朝着纪府奔来呢? 苏叶心下砰砰作响,紧锣密鼓只觉头脑发热,这是……这是…… 她无暇深思,抬腿便朝着门外跑去,雪夜的路滑,苏叶一路踉踉跄跄,几欲摔倒。 等真的踏出了纪府的大门,长长的街道上果真空无一人,但苏叶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迎着声音跑去,脚步越来越快,终于在长街的尽头,出现了驾马的身影,不只是马,还有马车,是你吗?是你吗? 衣袍沾了雪,沉得不像话。苏叶每一步都跑得沉重,越来越近了,那个身影,在风中高扬的马尾—— “噗通!”苏叶终是失去了重心,脚下打滑,摔跪在了雪地里,身上被冻得僵硬,血液却冲击着她每寸的神经,后知后觉的痛感传遍周身,使她一时冲动的头脑逐渐清醒。 真是疯了,雪夜驾马又如何,许是路过,高挑的马尾,就只许他一人束吗? 苏叶笑出了声,不像话啊不像话,她暗自摇了摇头。 “苏叶。” 马蹄声停在不远处,那道清朗的声音穿过纷纷落雪,让苏叶凝固在了原地。 她拄着地抬起头,眼泪却固执地低垂了下去,马背之上,那个只肯出现在梦里的身影就真真切切的在她眼前。 纪浔啊,好久不见。 修身的玄色锦袍,唯有高扬的马尾在风中飘荡,那熟悉的抹额,苏叶一针一线歪歪扭扭绣出来的抹额,狭长微挑的凤眼,消瘦了许多的轮廓。苏叶无声地用眼神从头到脚勾勒着对方,生怕眨眨眼睛,就又消散不见,变成新的梦魇。 苏叶眼见着纪浔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心下不住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受伤。 泪痕划过的脸颊被风扎得生疼,她以为纪浔会走向自己,或许手是温热的,一边一脸调笑地数落自己路都走不好,竟然会平地摔跟头,一边挽着手将自己搀扶起来。 可他没有,纪浔只是深深地看了苏叶一眼,转过身走向后方的马车,掀开车帘,伸出手将里面的人搀扶了出来。 马车上走下一个聘聘婷婷、身姿绰约的女子,水目渺渺,而她身旁的男子亦是玉树琼林、风光霁月,两人彼此搀扶着,相视一笑,便是才子佳人、郎情妾意。 “晚婉……”苏叶的声音微弱,或许还没出口就被落雪压散在了地上,她的意识都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被如此登对的两人注视着,仿佛现世不清醒的梦境,一半沉在过往的记忆中,目睹自己被人亲切地、温暖地、无法拒绝地拥抱着,恍若更不真实的痴人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