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71年, 长安。
登基九年的文帝终于按死了阿父留下的老臣,诛吕的宗室,于六年前把大哥的好儿子一一按死, 于三年把自己的幺弟活活饿死后终于开始放手治理七零八落的国家。
“没有比骨肉至亲自相残杀更令人心痛的事了。”所有人都知道文帝从血亲之死里得到了什么,但是没人会在这个日子挑破他的脚下踩着血亲的尸骸, 所以包括刘长的儿子在内的参宴者都抬袖掩盖冷漠的眼眶。
席间立刻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听得已成皇太后的薄姬不高兴地放下玉箸, 但也没有当面去拆儿子的台。
靠近薄姬的窦漪房眼眸低垂, 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文帝的下手位, 只见那里坐着个带孩子的女人。
以慈母之姿示人的慎夫人注意到皇后的视线, 扫过对方好似蒙上灰色纱的眼睛后笑颜如花地摸摸一旁的梁王脑袋,然后冲着上座的文帝说了什么,惹得后者哈哈大笑的同时让小儿子坐到自己膝下。
窦漪房下的刘启只是沉默地喝酒,而馆陶长公主则不屑地撇嘴,暗骂对面的假母子包藏祸心, 没一个是好人。
刘武倒是有话要说,可是想起七年前的大封里, 连小透明刘参都被封在中原之地, 唯独自己滚到代国继续受苦便难以释怀, 只能和兄长一起拿酒做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爱妾幼子,这是要走高祖的路啊!”灌婴死后以八十几的高龄任丞相之位的张苍见状,忍不住与申屠嘉说了几句诛心的话:“十几年后, 怕是又有齐王之祸。”
诛吕之乱里出了大力的刘肥次子、三子、皆因私通匈奴被坐罪国除。
关东可是依山傍水, 有矿有人的好地方。
文帝还是默默无闻的公子恒时就很羡慕大兄能得齐地七郡,如今拿下眼中钉的侄子后自然是想厚待自己亲生的孩子。
然而刘肥深耕齐地十一二年,其子刘襄、刘章又在齐地干了十年, 搞得这里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平民黔首都很难接受别人成为齐地诸王。
最重要的是在世人里,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刘襄兄弟是值得同情的对象。
文帝上位不仅干掉了亲侄子与弟弟,甚至还要将人国除,这搁民间与吃绝户没啥两样。因此在短暂的遗憾后,他很爽快地把齐地封给刘肥的其他儿子,同时赦免刘章等人的子孙,支持他们挑战得到齐国七郡的叔叔们。
淮南王刘长被活活饿死后,文帝对刘长的儿子也是关怀备至,不仅将其接到关中细心抚养,更是宣称弟弟死后,他这伯父就是侄儿们的亲父,搞得后者咬牙切齿的同时还得装出感激涕淋的样子。
简直是厚颜无耻之至。
和刘安三子一样尴尬的还有新鲜出炉的太子妃薄细君。
虽说是薄姬的远房堂侄女,可在待选东宫妃前也只是个迁到京畿的乡下村姑,全靠撑着一口气的祖父才有今日风光。
既是村姑,便难生得倾国之色。即便是有西施的薄幸,也会小莫在长年累月的劳作与粗茶淡饭中。
幸运的是,有薄姬这样能入魏豹眼的姑祖母,薄细君就算生得样貌平平那也是对悦美无数的权贵而言,搁在民间,即便不是村花,那也是一等一的好颜色。
不幸的是,正是有了薄姬这样晚年走运的姑祖母,薄细君的如意郎君不是凡人,而是天子的长子兼大汉太子。
和祖父、阿父一样,刘启也是彻彻底底的颜控。但是作为刘氏的权力怪物,他也很清楚皇位才是最重要的,并且和古代的大多数男人一样,奉信一个娶妻娶贤,妻不美可纳妾的沙猪理论。
薄细君与其说是大汉的太子妃,不如说是太子之位的最后保险。
【还是太年轻了。】张苍瞧着忐忑不安的薄细君,以及插在刘启与薄细君间的馆陶长公主,忍不住摇摇头为刘启的幼稚行为叹了口气。
卸磨杀驴的前提是驴子已经没用了。
文帝还活着呢!而且身旁还有个把小儿子吃得死死的年轻宠妃。
汝母婢的。
这么一看和高祖那老小子的情况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跟吕雉相比,窦漪房的出身真的算差到不行——文帝倒想提拔自己的小舅子们,可是有了吕氏的前车之鉴,窦漪房的弟弟被以周勃为首的勋贵吃的死死的,八成是派不上用场了。
一想到这儿,张苍不免看向难掩得意之色的慎夫人,若有所思道:“听说戚里那儿又有新人。”
慎夫人得宠,慎氏自然风风光光地进了戚里,占了已经搬出的管氏(汉高祖的管夫人的娘家)席位。
时任御史大夫的申屠嘉闻言,斜眼对上老上司的探究目光,嗤笑道:“堂邑侯陈家卡着淮南王与楚王的进京入口,邯郸的慎家虽不算是豪门大氏,但也是姬姓的分支。”
说罢一双似笑非笑的老眼看向上座的皇帝,讽刺道:“咱们的陛下很焦虑啊!”把亲弟弟与侄子整残了大残也不放松对藩王们的警惕。
“可怜死在棋盘之下的吴王太子。”张苍不敢过度饮酒,只得啜着稀释的蜜水淡淡说道:“梁过可是藩王入侵关中之地的最后入口。”陛下这是宠爱幼子呢!还是把他往火坑里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