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议论声到此为止。 关秋屿回神,已然随衙役到了内堂外,他站着等衙役通传,不由反复回想刚才的那些话。 “像他这样的,走出了博县,一准死。” 是呢。 刚结束的县试里,若非有王营出面,他不连考场都难进,不早“死”在场外了? “关公子到了,快进来坐。” 这时,王营的嗓音从内堂里传来。 关秋屿看过去,面上露笑,听王营的指点坐在他下首的位子,随即,拿出自己带的茶叶,毫无尴尬地递交给等在一旁的引路衙役,温声道:“麻烦哥哥帮忙泡茶了。” 衙役听此,愣了下,倒没说什么便收了茶包退下。 却见上首的王营微微呆住,对他客气道:“人来就是,还破费买礼物。家里本不富裕,纸墨书册都贵,你不该浪费。” “如何不该?” 关秋屿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俯首准备给王营跪,却被王营一把扶住制止。 王营惊笑一声,“这是何意?再过几个月,你考了秀才,见官都不用跪了,免礼免礼。” 只此一句话叫关秋屿哽咽。 鼻子发酸不受他控制,他坚持给王营跪,颤声道:“不敢忘那日开考,得了大人暗中帮忙,我才能入场,才能考完这次的县试。” 王营的手还扶在关秋屿的胳膊上,原是认真听他说话,一听要谢那事,不由笑得更大声些。 “那件事,你要谢就谢,但跪也跪了,现在可以坐下来,与我好好说会话了吧?” 关秋屿仰头看,等他依言坐下,见王营微笑着回身,取来刚才正在看的卷牍。 他顺过去看向那几张纸,刚看了开头就想起来,“过得真快,大人今年又该进京受察了。” “是呢!今年博县首次设立县试,安西省布政使司特许我晚到几月,但也要在这几日动身,不能再拖。” 王营似乎毫不回避,大方把公文给关秋屿看,一边说道:“也不知今年上面对我是何态度,可我还是盼着进京,想找机会见见我儿子。” 关秋屿听着最后一句,想起王营的儿子,名叫王润,算一算,今年才十五,却从多年前就被扣押在刘列家,做了好多年人质。 父子分离,经年不见。 王营对儿子的想念,天可怜见,但户部尚书刘列心够狠,只把王润看成人质,从不体谅王营的想念,从不让王润和亲爹王营相见。 “大人家的公子叫什么,能否给我一张小像?或许有日我见到他,一定帮大人转达思念。” 关秋屿不确定自己能走多远,但他不忍看王营伤神,便向王营许了这么个美好念想。 王营顿了顿,像是信以为真,又像早就等着关秋屿的一问,只见他从袖里拿出一张整齐的小像,巴掌大小,递到关秋屿眼前。 关秋屿接来,低头细看。那叫王润的少年,面相与父亲王营有五分像,眉眼间却少了许多城府,更显得单纯无辜。 就在这时,又听扑通一声,关秋屿偏目一看,七品县令大人王营竟然朝他跪下了。 “六年没见我儿,我只能凭想象去画,也不知他如今长成何样……我与关公子相识一场,开端不好,可我权力有限,能为公子做的,只有送公子出县。以后的路漫长,要靠你自己去走。若我不久后……出事,斗胆请公子关照我家王润,让他好好活下去!” 话毕,王营深扎下脸,给关秋屿磕头,一下,两下,撞得地板咚咚地响。 “这可使不得。” 关秋屿使全力拉拽,想拉王营起身却没成功,只好急喊“来人”,又着急地把自己的胳膊垫到王营额头上,被撞了好几下,才让王营停下动作,斜斜瘫坐到一边。 门外的衙役进来,帮关秋屿扶起王营,嘴里在嘟囔,“大人何必求他?他能考中县试榜首,全是仰仗了您的恩情!他就该还您这份恩!” 王营伏在桌上,大口呼吸。 一场闹腾,似乎叫他身上未好的伤痛再次袭来,痛得直皱眉,却还连连对衙役斥责:“不得多嘴,速速退下去。” 衙役听命离开。 内堂中又剩下关秋屿和王营二人。 关秋屿想起过去五年,他在这间内堂与王营面谈过许多次,从最开始的看不透彻,到现在的一目了然,他越来越明白,王营是真打算在自己身上押下全部,以求儿子王润的后半生平安。 也许,王营在做官上非常失败,明明科举进士及第,有了改变阶级地位的机会,却因一时失足,被刘列抓住把柄,被压迫到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