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事成事败都难逃一死,还甘愿送上门来做一枚棋子,甚至不惜自轻,搭上自己的清白来演这出戏。 为何会做到这一步? 眼前浮现出一张明丽灵动的脸,他笑了笑。 裴自清平静地说:“我的恩人入了死局,我要拿命给她砸一道生门。” 他正坐于地,目光清明,一字一句,平静地讲完了这句话。因为她需要,所以我做了。只是这样简单的理由罢。 慕归雨沉默片刻,道:“你,可惜了。” 裴自清摇头轻笑:“可不可惜的,原不是旁人说了算。” 慕归雨问:“你甘心吗?” 这话问得犀利。明知那人心有所属,从不曾看过自己一眼,却还暗恋她数载,为她苦等至这个年岁未嫁,甘心吗? 为了博她一个生机,自请为奴,以色相诱,不惜搭上苦守多年的清白,去做一枚只能行一步的棋子,供人利用,再任人抛弃。 而这一切,她都不会知晓。甚至到他死,她都不曾知道他的情意。这样离去,甘心吗? 真的甘心吗? 裴自清微微苦笑,却轻声道:“我不甘心,却情愿。” 二人四目相对,良久无语。 这世间情究竟如何解?他也不懂。 分明这些年与她远若天河两端,难见相处,为何念念不肯忘。即使是二人离得最近的时候,也不过是栖梧宫时他在小膳房做饭,她坐在明殿中玩闹,中间仍隔了条永无法跨越的长阶。 何况,她的身边还有别人。 那是一个可以站在她身边,与她赏月谈诗,说笑并行的人。 那人的衣摆永远洁净,身上的熏香清冽如梅,不似他自己,宫装上常沾烟火气。 一个出身高贵气度不凡的相府公子,一个终日在庖厨打转的卑位宫奴,摆在一起,叫人选,他想,谁都不会选那个宫奴吧…… 每每在背后注视着她,裴自清心中难免生出一点苦涩。他心里明白,他不该心存妄念,以他的身份很难站在她的身边……但人的心从来不能由自己控制。 自那日那个熠熠发光的女孩救下他后,他的整个世界也为她的光彩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幸运。他在那一天化作一只逐光的飞蛾,一朵向阳的葵花,此后永远追逐着他世界里最明亮的光。 他明白自己与耀眼的小亲王距离太远,他从没奢求什么,只要当餐食送到明殿之上,她吃的东西是他裴自清做的,她有一个笑容是因他绽放的,他便觉得足够了。 远远地望着就好,他不贪心的。 他不奢望同她相守,能与她同行一段路,就已知足了。 哪怕这段同行,于她而言,无足轻重。 哪怕这段同行所延伸出的道路,最终将把他送往幽冥酆都。 他也情愿。 这条命,曾经因她而留,如今也为她而去。 有遗憾,有不甘,但他无怨无悔。 枯林之中,慕归雨微叹一声,将瓷瓶递与他,终转身离去。 裴自清独坐于地上,打开了那瓶鸠酒,对空遥遥一举,似是同谁对饮一般,从容饮下。 风过尘起,瓶落归寂。 几位内卫差事既了,自不想多费时间,找个坑草草掩了也就是了。 他的情意,随他一起深埋地底。 黄土几捧,洒蔽残衣,枯枝扫芳痕。一片萧萧惊鹊鸟,声散云去,地土茫茫,落花无处觅。 冷风袭过,吹散了纷乱足印,荒林之中竟寻不到半点他的痕迹。似是这世间,从未有过那样一位碧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