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一个时辰后,应荣伯府内院一隅,外头寒天冻地的,里头却是金贵的银碳烧着,汤婆子灌着。 一屋子六个女画师,个个身着夹棉软罗,发髻里头带了喜庆小巧的头面,却是比寻常人家的妾室还要得脸,身边更是还安排了两个二等丫头伺候着,端了软和的热饼香汤来用。 如今几人正隔着乌木山水围屏,用那特制成小口状的梅花酥饼送入口,偶尔眼神相触,微微一笑,瞧着雅而和,只茶水都是略沾沾唇,却未曾入喉多饮。 怕在贵人面前失了仪,六人不仅熏香还不曾用荤腥油腻之物,坐等了半日,腹中自然熬的难受,可外头席面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散了,又或是主子们有了旁的兴致要用上她们,便得周全雅致的出去作画。 若是正逢主家点了她们的卯,吃个油嘴味重的,难免要时辰整理。 可哪里还有叫主子等她们的道理,便是她们是清白人家出身,且按照规矩日后应荣伯府该给她们颐养至终,可也只是比婢子好上些许,万不敢在贵人面前充楞拿乔,都是宫里头教出来的,规矩最是明白。 年岁二十六的徐画师,眉目收敛,着姜黄赭石红交领,只拿一双嫩的同十四五六年华的豆蔻少女之手,靠近那汤婆子温着,却并不拿在手上。 这画师的手是吃饭的家伙,若是护得不周,失了水准叫主家惹嫌,自家受罚不说,还连带着让将她们从宫里头挑出来,送到应荣伯府的皇后娘娘没脸…… 等外头来人,说是大姑娘说前头宴席已然散了,独留了极为最交好的共四位,在红梅邬里头,弹琴吹笛舞剑。 请四位嬷嬷去前头作画,徐画师心里就有了比较。 虽同是皇后娘娘拨下来,可六位里头,仍是有个年长尊卑,技艺专长。 徐画师自己虽是最年轻的一位,可技艺隐隐在后头三位之上,又最专攻于乐器裙摆之类,若是挑四位,定然得算上她一位了。 给未出阁的姑娘们作乐添彩头的事,向来是最好的差事之一。 没甚个过分规矩压人,应荣伯嫡女又最是个性子好,不挑剔尖酸的,正逢生辰喜事,这赏银和红封定然是少不了。 说不得还有些什么价值昂贵的器物或首饰,贵人们用着不得心,或是嫌弃过于笨重不巧,或是觉着颜色过艳,赏赐下来给她们用,却是足斤足两,又有脸面。 果真,传唤的嬷嬷点了徐画师的名。 在另外两名落榜之人强颜欢笑,难掩妒色的目送中,徐画师盈盈抚礼,排在队伍末尾,半垂着眼跟着出去了,画具颜料由府里分配的粗实小厮,抬着跟在身后。 …… 人未及近,笛乐声破竹承月一般,直入人心,糅合琵琶珠玉连拨,若山间激瀑布落石,势气磅礴正然,间或滑至平和地带,泉水淙淙。 待绕过两座山石拱桥门,石山之后,英红广袖点金箔,流光元转,皑皑白雪,纷纷层层,落至红影之上,为之一停滞,亦如为之惊艳倾足。 而后,红袖纶开,宝剑如蛟龙出海,锋芒不藏,银身幻百,银芒于茫茫天地间,自由舞动,随着音乐,陶然枉我。 叫望客即便知是娇娥柳腰,亦会忘却,屏息投入此景此乐。 红衣舞剑背影前,坐着三位花荣月貌,琼鼻仙姿的小娘子。 最出众的是吹笛的那位,淡紫鎏金芙蓉妆花孔雀翎盘扣交领,九扇和田玉缀玫红流苏至耳畔,波光流转间,媚眼如丝,玉骨如珠,由内生光。 是那种面皮和骨相都生的极好的,且随着年岁,越长开越迷人的长相,气质淡然从容,矜贵正然,睿目含笑若点漆。 便是在宫里几年,见惯了美人的徐画师,都忍不住轻轻倒吸口气, 看衣着颜色,这位便她来之前,被分配的要主画的对象,陶家七姑娘了,这陶七姑娘与镇国公府的世子定亲了,还是人家老太君一眼相中的,果真是不落俗。 此时这陶七姑娘,坐于雪中,横一把红玉笛于胸口,映着白雪,身后红梅,叫徐画师立即便生了提笔作画的心思,指腹难耐,这般意境,这般美人,只怕是区区一方纸画难以匹及描摹的。 世家女子多崇帝后琴瑟和鸣,是以练琴为多,再次便就是诗书所推崇的琵琶,而难得能吹一首好笛的,还是这般正气浩然,宛如蛟龙遨游天地,自由舒展,大气柔婉兼具的,却是极为少有。 …… 知玉任由远处四位画师落座,提笔,半阖着眼眸,吹奏。 她好久不曾这般肆意畅快吹笛了,同好友欢聚,落雪红梅,红衣舞剑,琴笛合奏,何等乐事,仿若心思不再被禁锢在四方墙中,随着风雪随着银色剑芒,翻飞纵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