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埙声幽幽低鸣,池面腾起了烟雾。宋照璘飞快跟孟濯告退,脚下生风似的走了,孟濯闭着眼,指尖在扇骨上有节律地敲打,并未出声阻止。 十二道绸带从主楼滑下,接到水边栈道,那群舞女鱼贯而上,踏在绸带如叶片一样平稳,主楼凭栏处的赏客发出一阵惊叹。苏惊梧往孟濯那侧歪歪头,小声问道:“补我师父的魂魄,为什么要来这流风坊?“ 孟濯靠在榻上姿态慵懒,闻言半睁开一只眼睛看她:”尊师魂音散尽,需以无量六曲重织魂谱,这鹭州最大的乐坊,就是取材之地。” 到乐坊取材救人,怎么听着更荒谬了?苏惊梧还要再问,被孟濯抬手制止。 他食指虚虚比在唇边,轻声说:“现在什么都别想,你师兄不在,没人押着你练功,只管放松便是。”这时岸边响起了低沉的鼓声,节点与埙声应律相和,仿佛敲在了苏惊梧的灵台上,她不觉安静了下来。 袅袅烟雾之中,传来一阵缥缈歌声。孟濯怡然闭目倾听,赞叹道:“世有阳阿白露,朝日鱼丽,只闻曲声清哀,盖动梁尘。” 随着琴音奏起,舞女在绸带之上合场递进,若俯若仰。绸带呈扇形连接高楼和水台,琴音起调时,重重绰约身姿如飞鸟络绎散开,鼓点落下,又飒沓收拢。朦胧水雾中,罗衣从风,长袖交横,像一朵收放有序的巨株牡丹。 苏惊梧第一次见到这等场面,看得目不转睛。 埙声渐止,鼓点变密,舞步也骤然紧张起来。笙箫急促,舞女摧折纡形,若俯若仰,游龙一般灵巧回身翻转。在空中整齐地做这般高难动作,她们脸上还能保持娇娆笑意,次第朝孟濯投来眼波。 他自在举杯相应,朗声长吟:“举袖曜青蛾,擢手映鲜罗,明月汎云河,轻风动流波。”杯中酒尽,被他扔下亭台。乐师会意,抬起木槌敲磬,石音清泠入曲,把歌舞带向了流光回雪的轻灵禅意中。 楼上传来高声叫好,孟濯不以为意,回头看碟中松子糖空了,唤跑堂小倌再添些果仁和酥糖过来。苏惊梧磕着白果,满嘴甘香,一桌小点心都是精制尖货,她不由赞叹:“这流风坊好是雅致,名字听着也很飘逸潇洒。” 孟濯转开手中木扇,笑着斜睨了她一眼:“流风,是一首艳曲的名字。” “啊?”苏惊梧一惊,白果“啪”一声掉在木案上,原是吃了读书少的亏,差点在高人面前班门弄斧:“可是我看它这歌舞很是雅致,也不艳俗啊。”孟濯捡起那颗坚果,两指一捏,果仁露了出来。 他伸手递到苏惊梧面前,不急不缓道:“古有艳曲《北里》、《靡靡》、《激楚》、《流风》、《阳阿》,代代传唱。凡人以诗言志,作歌咏言,谱声依咏,奏律和声,乐者,讲的是人世人心人感,本无雅俗之分,只在奏者和听者罢了。” 苏惊梧松了口气,吃掉他递来的果仁,心说这修乐之人心有八音,说个话也喜欢一波三折,能不能直接把话说明白。 跑堂小倌送来新果盘,还冰镇了一壶酒,手脚麻利地给孟濯换上玉盏,重新斟满。来这乐坊的非富即贵,身边都跟着一群家仆,前呼后拥的阵势。唯有孟濯所在水榭冷清,除苏惊梧外,只留一名乐坊跑堂在侧。 “孟公子出门不带侍从?”苏惊梧观他雍容闲雅,用度讲究,一个人出远门,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不觉不便么。 孟濯在那托盘上留下一例赏银,摇摇头:“门中确有乐童侍女做些洒扫端茶的杂务,都很聪明伶俐,带上他们是很省事,但孟某活到这个岁数,看多了运移时易人事不可期。他们修炼用功,就算今日扫堂,明日或可一举千里,我做什么要别人围着我转,耽搁他们的修行和造化。” 这话给贵胄们听见怕是要气死,那些带着侍从的就该受人指摘?苏惊梧笑了笑,不觉得他语中有什么清高之意,有些人只是我行我素得不合时宜,本就不与旁人相关,各行其道罢了。她剥了几颗杏仁放进小碟子里推给他:“那鹊山上的小师弟们肯定都很尊敬你这样的大师兄。” “大师兄?”孟濯放下酒杯,好笑地看着她:“我年纪最大的师侄年初也收徒了,孟某不才,今年已经是师叔祖了。” 苏惊梧吃惊地望着他的脸,轮廓分明,肌肤很是平整,根本看不出年岁几何。仙门中人年龄都是谜,她生怕孟濯下一句就问她猜猜自己多少岁,猜错猜对都可能会尴尬,于是决定闭嘴,专心看池中乐舞。 好在鹊山的师叔祖不打算为难她,拈了一颗杏仁把玩,低头问她:“歌舞好看吗?”苏惊梧啄米一样点头。他眼角微微勾起,露出洒然不羁的笑意。“还有更好看的。” 孟濯对池面隔空扫袖,烟雾一阵摇晃,渐渐散了去,重新露出满池莲花。他虚弹一指,懒散轻叱道:“还等什么呢?”清气撞响铜钟,空渺钟声直入九霄,银鱼跃出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