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如洪钟,疾言厉色。 程妤望了过去,只见程宗甫已将满脸血污清洗干净,露出原来的相貌来,额方四阔,剑眉星目,胡髭平整秀气,不像商贾倒像仕宦。上瞧,那额上汨汨流血的伤口用白色布巾随意包扎,还能隐隐见着一点红。 他大步流星走来,手中依然攥着那根三尺长的木棍,不知情的人以为这是要动用家法教训人呢。 程妤不惧,她自幼就是在泥堆里浑着长大的,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 她将右手倚在素蛾手腕上借力起身,另一只手持帕子捂嘴咳了几下,在程宗甫准备开口训斥时,及时开口:“二叔自当妤儿是不想在房中安心养病吗?若不是叔叔们不能将此事解决妥当,令那群贼人肆无忌惮地闯入我一介黄花大闺女的院中,我又何须拖着病体,抛头露面出来与人博弈?” 说着,她眼圈发红,泪眼汪汪,“十几名男子啊!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活不活了!” 寥寥几语,除了程妤和小辈外的长辈皆有些不自在的垂下头去,长辈犹在,岂有让小辈上阵杀敌的道理。 “妹妹也不必委屈,若不是大伯私自将宅子抵了出去,你又岂会受到委屈。”声音清冽,带有反讽之意。这人便是程妤的堂姊程韶仪,乃程宗甫所出。 程妤讥笑,毫不留情的说道:“既然姐姐这般说,我也就不再顾及各位叔叔婶婶长辈的面儿了,咱这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祖父过世不过七年,这万贯家财和数十家门店,一朝之间便只剩下一间四进院落,以及后山百亩良田。敢问两位叔叔,您二位是使了什么样的本事,才能流水一样的将银两散尽?” “程妤!你休要讹言惑众!”程宗甫怒道。 程宗旺眼神来回闪躲,也跟着兄长回道:“对!你休要讹言惑众!” “在场的都是自家人,我若讹言惑众,又有谁信?”程妤轻哼了声,又坐了下去,“三叔您钟爱青楼赌坊,什么掷千金博美人一笑,聘百艘仙舸赏美人一舞等诸如此类穷奢极欲的事,数不胜数。而二叔您虽不像三叔这般奢靡浪费,却也不分伯仲。您痴迷天道,不惜花上两年的时间在城西盘了块地,筑了座道观。听说那里头有一座丹炉,竟有四五人高,十余人张臂才能将其环抱,不知打造这样一座高大的丹炉需要多少银两?哦,对了,我还听说里头道士有百余名,不知二叔这是要练的什么丹?” 程宗甫顿时脸色大变,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此刻被人明晃晃的戳到台面上来,终归是有损颜面。他气急败坏道:“好啊,好啊,原是你这般做小辈的,竟当着长辈的面儿编排起长辈的是非来了!我看是昔日太过纵容你为非作歹,这厢才算计到自家人头上!如今你阿耶亡故了无人管教你,我这做叔叔的当是不能袖手旁观,今日我便要教你懂得什么叫敬重尊长!” 说着,程宗甫便扬起手中木棍,朝着程妤就要打下去。 这时,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以及一声“慢”挡住了那柄棍棒。 手是素蛾的,声音是程大夫人的,也就是程妤的生母、程宗元的发妻,闺名唤江淑娴,出身仕宦之家,其父乃是福州府内的一县之长。 “是药三分毒,二弟还是少服些丹药吧,不然官人才逝去四日,你便把我这当家主母给抛诸脑后,很难不让人遐想二弟这是要鸠占鹊巢。”程大夫人语气不温不火,面色也如潭水一般平静,让人瞧不出半分情绪来。 越是平静就越让人捉摸不定。 放在往日,程宗甫见着这位强势的嫂嫂定是要装上一番的,今时不同往日,孤儿寡母的,还怕个甚。他松开握住木棍的手,背过手去,冷声道:“嫂嫂也不必恐吓我。大哥已故,这家中男子就数我最年长,我便是当这家主也理所应当。” “二哥所言极是!”程宗旺附和道,“二哥最是宅心仁厚,他见家中出了这样的事儿,便马不停蹄的四处去求人借银,那是一刻都不得闲啊!大嫂怎能张口闭口就说二哥是要鸠占鹊巢呢?再说了,咱家中除了那百亩田,还有啥可贪图的?茶叶质量又不好,送人,人家都不要,谁要这点破地。” “三弟此言,便是再说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咯?” 程宗旺乜斜,“我可没这么说。” “说不说的,有什么打紧的,要我说三弟此言在理。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大哥惹下的滔天大祸,余下的祸事就该大房担着。”程二夫人见话说得差不多了,也站了起来,将那事儿引出。 “二弟妹此话何意?”程大夫人问。 程二夫人莞尔,“也无甚意,只是树倒猢狲散,是时候该分家了。” 分家,其实也就是分财产。 程妤前脚刚与人签订契约腾了一个月的时间,后脚他们便要分家,不就是为了趁家具物什还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