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记事起,她便是在边疆长大。程国公事务繁杂,便将她交与哥哥程祈安教导,舞刀弄枪,学习兵法。 都护府的姑娘背地里嘲笑她只会耍枪,从不习女红,日后哪还有人家敢上门提亲。 她不解,明明使得全郾州最快最好的枪,为何要争做那方寸之地的笼中雀? 程祈安听了,转头便为她打了一把枪,枪头形如鹤翎,上挑朱红缨。她喜欢得紧,日日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并为其取名——鹤翎枪。 在黄沙漫天的边塞,是父兄的爱将她一点一点撑起来。 在她及笄那年,果真没有一户人家敢上门提亲。 也是那一年,程国公被敌军围困,程祈安带兵支援,却双双葬身关林道。 她还记得那天,狂风和黄沙几乎将郾州城消抹,她迎风立在城头之上,离所谓的宿命如此之近。 在那一刹那,她听见了冤魂的嚎叫,听见了城里某户人家初生婴儿的啼哭,听见了西夏战马奔腾,听见了城池陷落。 百姓恐慌之时,她红衣银甲,纵马提枪,与敌军陷入昏天黑地的厮杀。鲜血染尽黄沙漫漫,她双眼猩红不知疲倦,仿佛从十八层地狱里踏出的女修罗。 她从父亲的尸身上接过浸血的军旗,造兵秣马,一把鹤翎枪夺回三座城池。她是西夏人眼中的杀神,也是大昭百姓的守护神。 可惜,她守住了石堡城,却守不住昏庸无能的君王。 如今国破家亡,她也不过是被神遗弃的孤儿。 父亲惨死,兄长尸骨无存,母亲自尽,妹妹流离无踪。 她如今惟有一愿,便是寻回亲妹程林姝。 三年前,有人曾在翟阳城见过她行医,秦空空追寻至此,却再无她的消息。 所谓仁心,不过是私心。 —— 林子里起了北风,扰乱了满池月色,窗棂吱呀作响。 她起身关窗,却见庭院里坐着一人。听见声响,他回过神来,抬头瞧她。 他朝她招招手,酒壶斜斜斟满一瓷杯,“来饮一杯,助眠的。” 月下一盏酒,她与他对饮,他举杯,醉眼朦胧,“秦空空,来,干了这一杯。” 她唇角微扬,笑着举杯:“敬明月。” “敬好友,敬最为浓烈也最醇香的酒!”他畅快地笑道。 酒盏相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悠扬穿过寂静的竹林。 烈酒下肚,她的心中畅快许多,一只手托着脸颊,素净的脸上含着温煦笑意。 他怔怔地望着她,心下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在想些什么?”她疑惑道。 他敛了笑意,突然正色望着她,“我们收拾包袱,去京城吧。” 她又给自己斟上一盏,不以为然:“为什么?” “我打听到你妹妹的踪迹,她是被太子带走了。”他将双臂环抱胸前,声音沉稳。 “啪——”酒盏顺着她的手臂滑落,重重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她仿佛没听见刺耳的脆响,双肘撑在石桌上倾身向前,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见了阿姝?!她是否无恙?” 他不耐烦地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没有,我只是给官道上卖酒的人家瞧了她的画像,他们回想起曾有一女子乘金辂鸾铃而去,容貌有七八分相像。” 她心头被泼了一壶冷水,从头到脚都变得冷冰冰的,“那是太子的车舆......” 搴云颔首,不可置否。 “那便明日启程。”她瞳孔微沉,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盯着地上零零散散的碎瓷片,眼神闪烁。 —— 翌日清晨,一架马车从竹林缓缓驶出,惊起一片飞鸟。 “阿姊,我们为什么要去京城啊?”阿蛮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双眼朦胧,脑子还在竹屋里酣睡,而躯体已然启程。 “去见一位许久未见的亲友。”秦空空浅浅一笑。 阿蛮晃了晃头,企图将睡意晃出去,“哦~是阿姊一直在找的姝姐姐吧。” 她将手指轻轻贴在唇中央,“阿蛮可不能跟旁人说哦,这是阿姊的秘密。” 阿蛮重重的点了点头,又艰难抬起,半梦半醒的样子。 “吁——”车前的马儿双腿高悬,急急地停了下来。 她连忙掀开帘子,探出头去查看,“怎么了?” 搴云紧绷着脸,满脸肃色,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