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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柏(12)(1 / 3)


不知是谁送了一盏篾丝灯来,手艺花样颇有数十年前的痕迹,就连灯上兰花的画法笔触,也有很久没有看见过了。

老太太正靠在榻上,倾身赏玩那灯。吴嬷嬷放轻步子走到她身旁去,替她把已经冷透了的茶水换成八宝乳酪,陪笑道,“这灯倒精巧。”

老太太也丝毫不遮掩避讳,她本就是个洒脱性子,将手中缠着的珠串退到腕间,侧过身进了口酪,淡淡道,“你不必怕我伤心,是他亲手画的,我一直仔细收着,从没拿出来罢了。”

吴嬷嬷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似乎很是感慨,“故人一去,也有数年。”

“恰好十年了,我都记着呢。”

话音未落,只听“叮”地一声,极其迅疾轻快,却又清脆悦耳。家常用的汝窑杯盏,温润如玉,因为历年既久而生出细小的碎痕,人们管这叫开片。

老太太望着盏子沉吟了很久,似乎能从裂纹里寻找到一些陈年旧事。光阴不就是这么毫无根蒂的东西,人存于中往往不大能察觉它的逝去,反而在这些日常器具之上,沉默地留下些许痕迹。

“话替我送去了吗?”

吴嬷嬷轻声说送去了,“幺姑娘为此难过了好一会。三娘子却没有争什么,幺姑娘要裙子,也就给了。倒是四姑娘五姑娘很生气,四姑娘险些要闹起来。”

老太太不觉笑,“可意有这样的性子是好事,纵然往后离了这家门,她的性子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吃亏。何况也不是长女,任性一些,没有什么。”

吴嬷嬷接口道,“那三娘子就吃了亏了,多少小郎君小娘子一年里尽数盼着这一日。听说今年宣德门前有好大的灯山。昨日庾五郎来,您支她出去也罢了,今日又让她抄书又让幺姑娘夺她裙子,未免太伤人心。”

“她性子太耿介,我起先不知道分寸,那日宣国公府上的行止一试就知道。在家里有她爹爹娘娘护着,便是我那亲家,也是将她捧作掌上明珠,半分不肯薄待了的!这样娇花一般养出来的贵女好么?自然好。我可以容许旁人无忧无虑地这么活着,却要为了她,不顾情分来唱一唱红脸。”

那盏篾丝灯在夜风中安静地款摆,纸面后的火光随之摇曳。再怎么悉心爱护的物件,经过岁月的催洗,也不能与当年风姿相提并论。

当年作灯观灯者正是年华盛时,如今灯还是那灯,作此灯者早已为泉台客,观此灯者已两鬓霜驳。

可是总有什么是不变的,人的心劲比物件更长久。

吴嬷嬷叹了口气,“您是念着小娘子的。为她计得深远些。”

老太太一贯平静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激烈,是静水下深涌的波流,“她待人接物也单纯,喜怒都在表象,见不了委屈。我就得让她受一些,说我无理也好,说我恶人也罢——我真是怕!当年惟鉴就是在这里吃了大亏,我年轻时也在这里吃了大亏!性子耿介是好事吗?不是!可是没法子,年轻的时候不信摧折,自尝苦果,才知道讲道理没有用,撞南墙知道痛。我何尝不心疼她,我盼着她好,她比谁都像他,我既爱她,又恨她。就像我既爱年轻时的我,又痛恨年轻时的自己。”

话到此处,甚至下意识捶着罗汉床。柔软宽阔的锦垫因为太过用力的捶打而留下深浅不一的褶皱与凹痕,却在沉默中无声无息地愈合复原。

“当年他得罪了隆国公,就连送他的最后一程也受尽屈辱。他勤俭朴素了一生!身后事硬是让人办出了泼天富贵,断送了一世声名。我岂能不恨!可我争得过吗?”

小几上还有本《女论语》,原本是与送到含章可贞的《女诫》配套的,老太太却没有让吴嬷嬷送过去。老太太信手翻了翻,一板一眼都是字,无非是历代贤淑妇人的事迹,以及种种说教,告诫女子在夫家要如何顺从丈夫,恭事姑嫜。其实哪里需要这么多空洞的说教,她数十年婚姻只教会她一个道理:嫁一位思想正常的夫婿,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守规矩守出来的。彼此都体贴着,女子本该活得随性又自在,哪里需要背负那么多!

老太太低低“哼”了一声,撂开手,骂了句,“写的什么东西!”

吴嬷嬷是老太太的陪房,这么多年一路走下来,她都看在眼里。先主伯走得憋屈,成了太夫人多年来的心病,十年前勉强撑着送完葬后就随着大哥儿去了潍州,焉知没有要远离这片伤心地的意思。老一辈夫妻恩爱,老主伯一辈子一心一意和妻子过日子,夫妻俩携手数十年,就没有红过一次脸。故而老太太气色总是好的,也就是这几年郁郁不畅,才渐渐地有些憔悴了。

吴嬷嬷笑着宽解她,“这本《女论语》恁么多字,还好没送去,不然怎么抄得完。您又让三娘子抄它们,又骂它们是不是东西。”

“你以为她会安分地在家里抄么?我选了一本字最少的。”老太太刚想笑,嘴角勾起一半,却化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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