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下起雨,混着泥水的车辙辉映起道旁的商铺烛光,风掀一点残影,满目碎金似的琳琅。 此时尚是初春,东京城里吹来的风还没到不寒时节,凉丝丝的,带着残冬遗韵,可以拿来解酒。 虔意站在樊楼上临街的阑干旁,远眺楼下来往的熙攘人群,心里不觉也跟着乐陶陶,奋力吸一口气,酒香、脂粉香、佳肴美馔香,泥土香、若有似无的花香,争先恐后地拥抱她,仿佛与整个东京城的夜色撞了个满怀。 从阁间里转出个穿着烟紫色蓝缘如意山茶纹长褙子的人来,底下绿罗裙打着细细的褶,走起路步步生辉。那是王家表姊,闺名惠吾。惠吾脚步放得轻,在虔意肩头轻轻一拍,笑吟吟地摇着头,“愿愿,你果真喝不得酒。” 今儿是立春正日,上京城里有结交的小娘子们纷纷相约春筵,为东的是武平侯家的二娘子白玉京。席间传起花筹,不知是有人故意串通好击鼓的,还是合该她运数不好,十有七次都是落到她手上。春酒虽然好喝,到底也是醉人的,虔意实在支撑不住,随口找个由头,就溜出来醒酒。 那酒后劲儿大,喝得脸上泛潮,鬓角起腻,虔意用帕子拭了拭,支吾着为自己开解:“一定是陈且且和她们串通好的!姊姊等着吧,过会子让她知道我的威武!” “你就是嘴上威武。”惠吾靠在她身侧,作势就要拧她两腮,到底被她躲开了。年轻姑娘在家里不让喝酒,在外头喝了几口就泛上脸,连看东西都有些迷迷蒙蒙,脚下绵软,沉浸在一片腻人的微醉里,耳畔隐约笙歌,如同仙山楼阁般虚无缥缈。 忽然从楼梯拐角处接二连三传来橐橐靴声,原来是身着宽袍的清贵公子们转了上来,远远看见楼头灯笼下的小娘子们,彼此乐甚,为首那一个笑着吟唱:“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承平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旁边的也跟着哄然大笑。 因着到底隔得远,看不大清,男女有别,惠吾拉着虔意,遥遥朝他们作万福礼,簪花公子们自然还礼,客客气气地道:“小娘子们高乐!”便随着酒倌进了雅间。 今晚生意好,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交织出红尘。引他们的小酒倌儿许是刚来,心里又着急,不小心撞上 刚从里面出来的焌妈妈们,妈妈们往青花手巾上头随手揩了揩,筛瓜打豆地笑骂“不长眼撞到你老子娘!”,又敬问郎君们春好。 “妈妈们也春好。” “还是郎君们俊,文章作得好,前程跑不了!” “妈妈们多福。” 忽闻一阵马蹄飒踏,从金粉似的深浓灯火里来,虔意原本正留心听他们说笑,循声忙探出身去看,果真是热闹来了!从长街那一头奔来三五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几位紫公服男子,身量挺拔。为首的那一个满身文华,正执缰握鞭,戴着金银幡胜,端然坐于马上。 在大街上不能策马,只好走马,姿态也是很讲究的。比如从楼上看过去,谁肥谁瘦,谁畏缩谁猥琐,谁不娴熟只是个虚架子,看得一清二楚。 虔意忍不住拉着惠吾的袖子,赞了声:“你看那个打头儿的,真好郎君!” 为首的那个不知怎么,好像听到了这番话,在马上侧身仰头往楼上看,灯火辉煌里眉目如画的小娘子,穿着牙色红缘边的褙子,耳畔的赤金珰亮闪闪地托着烛光,衬得一张脸面如桃花,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酒,才这样大胆,颇为可爱。 年轻的郎君们纷纷哄笑,打马而过,矫健壮硕的身影不过片刻,便隐入熙熙攘攘的人潮里去了。 惠吾知道她喝了酒尤为胆大,再站在外头恐怕生事,半推半哄地把她重新带回席上去。 陈且且早就开始起哄,伸出手指刮脸蛋,“看吧,我就说她不行,才喝几口酒就要出去吹风,羞不羞!” 虔意瞪她一眼,提裙坐下,捧着杯盏闷头喝了一大口酒,十分不服气:“谁说我不行!”结果话音刚落,脸上就又开始漫起红霞,软软地偎在惠吾身上了。 坐在惠吾身边的乃是平阳郡公家的薛娘子,刚刚正在谈论的便是她将至的喜事,白玉京指着她笑说,“听说许的是永安伯府的三郎,上回唐大娘子来与我阿么闲话,字字句句不离他,都夸是个温良有礼的好郎君。” 薛娘子却仿佛不大高兴,虔意暗暗记下了,心里猜到约莫是她忧心她大爹爹的病情,一面听白玉京她们闲话,一面盘算着等过会子散了席,好去开解开解她。 其实东京高门显贵里就这么些人家,虽然男女授受不亲,譬如圣人亲自举办的春日宴,或者是公爵伯爵夫人们暗地里相看宗妇,明面上牵头举办起来的流觞席、马球会。总是生活琳琅,要想让小郎君小娘子们见上一面,有千万种办法。 再近一些,这日立春,过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