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人间烟火时。 上元节,整座京城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宫中更甚。喧闹的丝竹管弦与欢声笑语之外,荒废多时的冷宫更显幽静。 月华皎皎,人声鼎沸处是月圆人圆的天涯共此时。冷宫人迹罕至,萋萋荒草已没过膝头,好似洒落的月光也变得清清冷冷。僻静外,巡逻的卫兵齐整地从墙边行过。怀思隐匿在树冠的阴影之中,指尖放出的魂丝没入脚下新泥。 脚步声渐行渐远,另一头伏地躲藏的宫人起身欲溜走,许是匍匐太久,脚下踉跄。在宫人仓皇远去后,怀思一跃而下,拨开荒草间湿润的泥土,在刚刚翻动的痕迹之下摸索濒死的婴孩。 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躯血肉模糊,干涸的鲜血与污泥混杂,称不上已具人形。 怀思善鬼神之术,对此状最是了解。魂魄不全者便是侥幸投胎,也会因神魂外显躯体而先天残缺。 魂丝牵绊着婴孩转世的脚步。凝神,怀思见得婴孩只有残缺的生魂,剩下的二魂七魄丝丝缕缕,好似攀附在礁石上的水草,随时会被时间的长河卷了去。 虽早知心上人战死时魂魄随大阵崩塌而四分五裂,转世只会是这般情形,怀思仍心痛不已。并指抽取月华为线,在小小的身躯上无声亦无形地细细缝补,直至束束月华黯淡,不见颜色。 一盏茶的时间从指缝溜走,婴孩终于如一杯沏了半晌的茶,热气渐散渐无。 轻轻拍了拍无名坟冢的新泥,怀思站起身来,一声长叹,纵身跃入来时的月光之中。暮冬初春的晚风拂过荒草,隐隐传来人世繁华。 天际寒月高悬。 月华如练,从九天坠到崇山之巅,将隐匿山间的仙门大派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华。月华凝练处,有人影逐渐清晰,一身月白衣衫的女子从月光中踱出,犹似月中仙。 脚下青石向远处延伸,尽头是一座颇为恢弘的宅院。 “师伯,弟子回来了。”音似清泉,在寂静的夜里漾开。 “进来。” 伴随男子的回应,朱漆大门缓缓对开,怀思举步拾级而上,身后大门又轻轻合拢。 大宅空空荡荡,光洁的青砖泛起荧荧寒光。偌大的庭院中,有生气的除了两人之外,只余一株不知名的小苗,稀稀拉拉生着几片叶子。 “师伯。”怀思又唤了一声,得了许可后才推门而入,甚是恭敬。被称作师伯的男子是门中长老,同样年轻的样貌却并没有青年人所有的朝气,微微颔首,示意弟子落座。 “此去如何?”长老惜字如金,垂下的眼眸中是难掩的疲态。 怀思颔首,秀美的眉头蹙起:“师伯。怀谟他三魂七魄皆是不全,刚临世便早早夭折了。弟子……”心绪翻涌,语不成句。 “怀思。”长老出言安抚,“你且将那未来的情形细细说与我听。” 山上的月华还明亮如白昼,映照着杳无人烟的仙门,与繁华俗世大相径庭。 屋内,怀思立于案前将方才的经历仔细说了一遭。 “宫中……”闻言,长老猜想着某个可能。 “趁着尚早,怀思,你再去一趟。” 怀思应声称是,又听长老叮嘱道:“眼下尚不知你去未来会付出怎样的代价,除往来与缝补魂魄外,切莫再用法力做其他任何事!” “是!弟子定慎行。” 退出屋子,怀思衣袂一旋,又消失在月华之中。 仍是冬日的京城。 簌簌大雪让人间银装素裹。这一世,婴儿有了健全的四肢五脏,却仍如蒲草,轻易便折了。 再见是过了周岁的婴孩。返回月华前,怀思越上高高的屋脊环视周遭,竟是有些熟悉更多是陌生的将军府,忽而明白了长老的犹疑。 “转世可是在续着旧缘?” 彼时,怀思还是皇朝最尊贵的女孩,养在深宫也听了不少未来的小将军赞誉之词。而后,小小年纪的两人在金殿中相遇,又先后至仙山求道。相伴成长,再相恋。 怀思忆及,初次下山历练时,偶然得知怀谟的前世也是战死沙场的将军。回师门后,怀思汲汲向长老求证怀谟可是七杀的命格。 是。还是几经转世,仍如枷锁,亦是判官的笔。又一次判了相似结局的命格。 满月为望,盈极而亏。 十七日的清晨,落月西沉朝阳东起,怀思又行于漫长的青石路。接连奔波在今朝与明日已心力交瘁,幸将一魂补全。 长老的二弟子亦是好友迎面而来,美貌青年眼中满是关切,道了句:“辛苦。” “怀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