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原正听得入神,急忙开口问:“怎么了?” “那沈先元是极有想法的一个人,才华出众,尤其对屋宅建筑颇有研究,在他们镇上,也是小有名气;谁曾想,那天偏偏出了意外……”辛老的视线兀自移到窗外,仿佛正从瓦蓝的天空中抓取着记忆的碎片,努力拼凑着当时的画面,“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和那依山而建的竹屋‘哗’地倒掉下山去,我们一行五人,根本谁都来不及反应;二哥伸手去拉也没能拉回他,若不是大哥反应快,估计连你二叔都要被搭进去了……” 浓浓的伤感蔓延开来,辛老的讲述略微沉了一会儿。他的眉间融进一抹厚厚的懊疚,渐渐沄漫开来,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凝重,仿佛那是场噩梦,轻易触碰就会被它反噬着的噩梦。 “先元当时的身份,若放在现在,绝对称得上是个顶有名的建筑师了,可是那次意外的倒塌事故,也的的确确是由于他的失误造成的,而且他还因为这个失误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辛老的目光重新转到钟原脸上,“正因为如此,我们几个人私下里商议好,绝不把事故原因说出来;对于老沈的死,对外只说是个意外,从不提及事发经过;也正如你二叔说的:不能毁了一个父亲在孩子心中的样子……这是我们挟心起誓,许下的诺言。” “那……后来呢?”钟原无法凭空想象当时的情景,便敏锐地跳过了那段辛老不愿提及的经过,接着问道。 辛老轻呷一口茶:“老沈出事前一天,我们几个人在一起吃过饭,借着酒劲,他把自己的那个‘远大理想’全说了出来,说是将来要建个枢纽,把全中国的好茶都聚集到一起,让中国的茶文化走向全世界!” 他笑岑岑地讲述着这一段,满脸自豪与欣慰,好像连额间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也就是那天,大哥和他约定好,以后一定一起把这个理想变为现实;并且还给这个理想取好了名字,叫‘元展’,哦,是‘发展’的‘展’。” 说完,又紧接着补充道:“对,现在你手里正在做着的这个‘金展元’项目,构想原型就是来自这里。” 钟原忽然间懂了父亲一直挂在心上的“金展元”,他脑海中又忽然浮现出沈未的脸,那脸庞清逸洒脱,骄傲又倔强,现在,就连他眉间的那份坚定也瞬间有了原因般。 所以,那位薛老师说得没错——自己和沈未,的确该是“很好的朋友”的。 见钟原一脸沉思,辛老又轻叹一口气:“后来之所以为公司取名叫‘元盏’,大哥说过,因为它就是一个杯子,一个来自先元的杯子……” “听说沈家后来搬走了,又是为什么呢?”钟原又记起那幢空寥的小楼。 “悠悠众口啊!”辛老感慨道:“对于那次意外,外界传得很难听,说是老沈交友不慎,害自己丢了性命;老沈的妻子倒是通情达理,可是奈何市井流言浑乱不堪,你越是想隐瞒,事情就被传得越离谱,根本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难的不是让大家相信,而是让大家住口;你永远无法想象,那极柔软的两片嘴唇上下一碰,会变成多么厉害的伤人武器。” 钟原眉心一蹙——的确,像那样一个小村子,茶余饭后的,确实是需要些“新闻旧谈”来迎讪的。 阳光雕成的光片渐渐缩到了墙根,屋里的茶香也减了不少。 辛老起身,如释重负的眼中开始有种慈祥期冀的光闪烁:“事到如今,既然老沈的儿子找到了你一起继续这个项目,我当然希望大哥二哥不会怪我把这事告诉了你;”他抬手拍着钟原的肩头:“你们都长大了,后面的路,要继续好好走下去。” 说完,他又从怀中抽出一个旧旧的小信封,递到钟原面前:“这个——是大哥给你留下的;既然你独自去过晏南了,那么我觉得,现在是给你最好的时机。” 边说着,边把那信封朝钟原手上又伸了伸。 钟原疑惑地接过捏在手里,直到恭敬地把辛老送出了小贵宾室,才将那信封小心地拆开。 他没有想到,里面的几页小小的信纸,如同一颗响雷般在他耳边猛地炸响,并且,毫不留情地响了很久。 他在小贵宾室又独自待了足有半个小时,直到冯域来喊他吃午饭,方才楞楞地回过神来。 他的目光迷茫又惝恍,半晌才对着冯域面前的空气吐出一句话来:“你去,叫HR主管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 此时的钟原,早被这连番的“回忆轰炸”搅得昏了头,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细想薛老师口中“赎罪”二字当作何解;而事实上,辛老此次南下,也只是跟章伯谈了许久,根本没来有见到薛老师,自然也就对薛老师的“心事”不得而知了。 几天后,闹得满城风雨的“元盏危机”成功化解,不仅丁点未受影响,元盏之前的应对措施更是赚足了大众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