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个道理,那为什么?这钗子缠进头发了我取不下来,你来取——这不算帮人忙吗?”奚昭问。
蔺岐默不作声。
大半月以来,他常来她这儿。多数时候是照看那幼虎,顺便教她如何驯养灵兽,偶尔是为驭灵的事。
来往的时间久了,他渐觉她聪颖好学,性子也坚毅。
那股不拘于躯壳的磅礴生命力像极茂密丛林中最高大的树,哪怕不刻意注视,也会不由自主被占去几分心神。
如她提起那女鬼,他待她也是一样——就算不在月府,而是平日里碰见,想必他也会与她相交。
而现在,这株树开始显露它的全貌。
抽条出骄纵、置身度外和作弄人的枝叶。
几乎每一点都在他的权衡之外。
但出乎他的意料,此刻从他心底涌出的并非厌恶或是不喜。
而是些恰恰相反的东西。
他面上不显,站起身道:“我去拿镜子。”
奚昭瞟一眼烛火和黑沉沉的天:“倒不如直接拿把剪子。左右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干脆直接把头发剪了,也省得下回再烦人。”
蔺岐平静道:“这是置气之举。”
“就是了。”奚昭说,“你拿你师父的话排贬我别有用心,我不置气,难不成还笑眯眯地点头说对吗?”
蔺岐稍蹙起眉:“我未有此意。”
奚昭有些不快:“那你把你师父的话说与我做什么,他是敲打你,又非提点我。”
蔺岐正色道:“我说出来,是想奚姑娘若要我帮着做什么事,可以直接告诉我。”
奚昭:“你刚才不还说自己没那意思。”
“别有用心和涸辙之枯是两回事。”察觉到自己的语气稍显生硬,蔺岐脸色微霁,解释得更直白,“我说这些话,是想知道奚姑娘是否遇着了什么麻烦。若是,我也应清楚自己能做什么。除此之外再无别意,遑论指责。”
他解释得认真,态度也始终冷静耐心。
对上那冷眸,奚昭几乎有一瞬间要说出实话。
譬如这府里住着的是披着君子皮的豺狼,想将她的魂魄取走。又如怕她逃跑,还给她体内种了禁制。
但她没冲动到那份儿上,也还记得整个太阴境大半都是月家的,而月郤就站在外头。
便道:“我方才告诉你了啊。”
“什么?”
“头上的钗子。帮我把钗子取了,好不好?”奚昭眨了下眼,仿佛下一瞬就要睡过去似的,“我好困,想休息。”
蔺岐看她半晌,最终还是往前两步,躬身。
“奚姑娘别动。”他道,双手作剑指,停在她耳畔半寸之外。
一小缕赤红色的气流从他的指尖溢出,又分散成无数细丝,灵活地拆解着缠绕在一起的乌发。
那气流有些灼人,烈日般烧着耳廓。奚昭下意识往旁躲了下,但刚动就被蔺岐扶住肩膀。
“别动。”他松开手道。
“哦。”奚昭一动不动,掀起眼帘看他,“那可以说话吗?”
“最好不。”
“为何?”
“会分心。”
奚昭便不说话了,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看。
也是离得近,她才发觉他性子寡淡,但也确然是出尘之表。
说白了,哪儿哪儿都好看。
感受到她的打量,蔺岐定下心神问:“可是有哪处不适?”
“没有。”奚昭如实应道。
蔺岐又散开一绺发丝,思忖着开口:“既如此,奚姑娘缘何目不转视。”
奚昭语气自然:“说话的时候自然要看着别人的眼睛嘛,这样也更礼貌些。”
“方才没人说话。”
“但现在有啊。”奚昭说,“所以你也得看着我。”
蔺岐低下眉眼。
棕亮的瞳仁里映着烛火,像是炎日下的琥珀光。
恰在这时,墙壁的另一边忽然传来阵响动——似是有人把东西撞翻了。
奚昭:“肯定是那灵虎在闹,它常常大半夜还在乱滚乱动。”
玉兰花厅就在她卧房后面,夜里灵虎闹出什么响动她也能听见。
蔺岐移走视线,解开最后一绺乱发。
钗子掉落,他伸手接住,指腹不着痕迹地一捻,然后直起身,递给她。
“现下可好些了?”他问。
奚昭接过钗子,心满意足地点头:“睡得着了。”
“那便歇息罢。”蔺岐语气淡淡,“我去看看那灵虎。”
说罢便转身要走。
“小道长,”奚昭叫住他,“月郤是不是还在外面?”
“还在,你要找他?”
“不是。我这儿没什么要紧的了,你出去的时候顺便跟他说一声,让他走罢。”话落,奚昭将被子一卷,躺回了床上。动作轻快,看起来精神气已经恢复了大半。
蔺岐应好,转身出门。
和月郤提了一嘴后,他径直去了花房。
房门紧闭,里面的声响却没停过。像是有人在里头砸、摔,很是闹腾。
他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的灵虎——
那灵虎根本不在窝里,而是侧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