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满眼困惑:“你是我的丈夫。我不看你,那我应该看谁?” 孔可澄为身上的残疾感到羞耻,望住阿莱片刻,忽然很不耐烦地说:“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一直以来,阿莱习惯把自己比作他豢养的鸟雀,盼望着某一天能够逃出牢笼,远走高飞。但当他将她释放,她心里却空荡荡的,一百个不愿意,因时机不对,良知不允许她在这个紧要关头弃他而去。 “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她做出保证。 她不信他会失去一只眼睛。蹲身注视着他,企图找到那双往日就藏匿于墨镜下的狮子眼,多么的明亮骄傲啊!最后却只在镜片上看见自己的倒影。 陡地,一股酸涩冲至鼻腔,眼泪就要包不住了,她轻轻伏上他的膝头,无声地流泪。直到抱他这一刻,她才真切感受到病痛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他的肌肉萎缩了,宽大的裤管下空荡荡的,只剩一把骨头。 他一直觉得,她的眼泪是有声音的,他能听得到,尤其失去一只眼睛后,他的听觉更加灵敏了。眼前这具微颤的身体,他曾在无数个深夜对它产生过最原始下流的渴想,再往后,算了,再也没有往后。 孔可澄一动不动,非但没安慰她,反而含着怒意:“出去!我想休息。” 阿莱从未被他如此喝令,霎时面红耳赤的,站起来杵着不动。 僵持几分钟后,孔可澄垂下脑袋,低声说:“你走吧,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有恳求的意味,“我不想让你可怜我。” 阿莱的心像被揪了一下,要是再待下去她会受不了,她会先崩溃。故不得不走,转身后才抬手抹去脸上的泪。 日子一天天流逝,到除夕那天,宋潜领着妻儿上门小住,是一家四口,夫妻恩爱,儿女成双——宋太太正是外交部李先生的千金。 她是中国和意大利的xed,细腰圆臀的高个子,一头深褐色长直发,小麦色皮肤,是长期度假被阳光晒出来的,清媚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扬,顺着睫毛的阴影延伸出去,端的风情万种。 宋太太姓李,名罗莎,这双名是意大利名音译而来,她不喜欢别人唤她“宋太”,因为她有自己的姓,她姓李。未出阁前,她一直在香港求学,自港大毕业后,在学校里谋得一份教职,还未走马上任呢,就被父亲一个电话唤回南京,和孔可澄订下婚约。 后来去了上海,左等右等,总等不到姓孔的露面,耗尽了她的耐心。有一回去教堂做礼拜,可巧宋潜坐在她身后,只这一眼,便定下终身。 这几年,她一直想见孔可澄一面。不过希望落空,孔可澄今天始终没露面。 阿莱陪他们在客厅闲话,宋潜见时候差不多了,先牵住儿子的手,再把女儿抱起,说: “我带孩子们去看可澄。” 阿莱起身道: “自从那件事后,他的心情一直很差,要是说话得罪了你,你可要多包涵啊。” “嗯,我知道。”宋潜朝她点点头,跟着佣人走出去。 罗莎好奇地问:“阿莱,你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阿莱垂下眼睛,答不出来。 “我听过一些你们的事情,如果冒犯了你,那我向你道歉。” “没事。” “虽然我很爱宋潜,但我羡慕你嫁给了孔可澄。”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为他回来的。” “你们不是没见过吗?” “是呀!我想说的是,如果没那个婚约,也许我现在在香港教书呢,就像你一样。”罗莎的神情黯淡下来,“宋潜很好,但自嫁给他,又生下两个孩子以后,我就彻底迷失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为一些无法改变的事情感到痛苦,比如:我的家庭看似进步,内里却很腐朽,我是女孩,所以我没有机会像我的兄弟一样决定自己的命运,就好像我一生下来就是待价而沽的商品。” 阿莱无力地为她叹息和悲哀,鼻腔泛起一阵酸,片刻后,紧紧地抱住她。 两个女人,手牵着手,心贴着心,呼吸、心跳、情绪、感受渐渐全部融为一体。 罗莎赖在阿莱怀里,流着泪幽幽地说:“我羡慕你,因为你替我完成了我父亲的心愿,你做着一份我喜欢的工作,而且没有生孩子。你如今的生活,让我偶尔能够认为,是用我的牺牲换来的。” 阿莱轻声细语地安抚她一阵,直到她平静后才问:“那你讨厌我吗?” 罗莎抬头看住阿莱,坚决地说:“不。我喜欢你,我希望你替我经营好这种生活。” “我会的。”阿莱向她保证,同时也给自己信心,“我会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