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一件大衣,因为双手铐在背后,不能有半点异样;晚上,若不在盥洗室,便一只手被铐在床头;及至到北平下榻,孔可澄不在,不知道是谁做主,一直铐着她。 一双皓腕缠着青紫色的淤血,至今还未完全消散。在那段日子,阿莱常坐在床头发呆、流泪、抽烟,因能干的事只有这三件事。 他的爱是种虐待,而她只能承受。 天真的阿莱,早被看得无比透彻,然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她并着孔可澄跪下,想扛下所有,但被孔渝打断。 “郑小姐,你是个好姑娘,不要替他遮掩,我人虽在国外,但对你们的事情早已经有所耳闻。厉少愚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你应该结束这段婚姻回到他身边去。如果你愿意,明天就去办理离婚手续。” “四叔——”孔可澄喊。 “谁允许你说话?跪好!” 如果可以,阿莱当然想离婚,甚至不必等到明天,立刻马上就行!但自己要是答应,孔可澄会怎么做?她不敢想。既然厉少愚和邱诚合作,那么自己答应邱诚的事应该做到,现在孔行长就在眼前,可以想见,央行上海分行随时会有动荡。回去有什么用,要帮他,只能先留在孔可澄身边。 她想明白了。孔渝在竭力掩饰对她的憎恶,但没有成功。是,他知道所有事情,他一句话就能解救她,但这时候,她是不需要被解救的。活在这个失控的世界里,她想抓住唯一不再不失控的人。她说: “恕我不能答应您的要求,因为我已经过答应可澄,要永远做他的妻子。” 正中下怀。 孔渝早为她备了好酒,只为等这一句话。他不是法海,没有棒打鸳鸯的瘾,这段婚姻,在尚有可取之处时,不必为暂不用继承的家业而中断。可澄该过情关,否则长不成大丈夫。她的存在不是毫无用处。他笑微微的: “郑小姐,既然你愿意与我们家可澄执手,那你这个侄媳妇儿四叔认了。现在你先出去休息,等我教训可澄过后,让他带你去见人。” 阿莱头皮突突地跳起来,这太顺利了,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一切都没有她辩驳的余地,只能依言出去,坐在鲜花拱门的台阶上等。 原以为是场恶仗,谁知道四叔的心这么软,轻易谅解了他们,谅解了这段婚姻,孔可澄心一定,整个人飘然起来,掩饰不住的笑意,开心至乍舌,连站起来都忘记。 “四叔,您没开玩笑吧?” “不开玩笑。”孔渝在右边首位坐下,语重心长地说:“我有三件事要告诉你。第一,你爹已经和李先生说明情况,你和李小姐的婚约作废了,你随时可以回上海继续工作。第二,婚礼不会补办,今天请这么多亲戚朋友过来就算是见证,郑予莱这个人我们孔家是认的。第三,你们不必搬回来住,之前怎么过,之后就怎么过。” 孔可澄如释重负地笑了,并未察觉出不妥,当下就说: “等回去我就给父母去电。”话音一落,他重重地磕了个头。 孔太夫人说:“可澄,快起来,到你四叔身边坐下。”待孔可澄入座后,她接着说:“你老实说,带她回北平结婚是为什么?” “除了我爱她,还能为什么?” “人马大夫都说了,她精神差,随时可能引发别的病症,要是不趁年轻好好调理,寿数不会长。她往那一站我就知道她以前必定是个爱玩爱闹的大姑娘,你把她带回来,整天窝在院子里,捣的什么鬼?” 听这段话时,孔可澄的脸色变了好几回,惆怅的,悲哀的,心痛的,伴随反思。 “我说过,是我强迫她来的。是我酿成她如今的难过。”孔可澄垂着脑袋,闭上眼,尝试把眼泪倒回去,“您别问了,我已经和她商量好,要慢慢恢复之前的生活。” “什么生活?” “像您说的那样。” “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你们愿意蜗居起来看书学习是好事,只是我不建议阅读那些“破风”“激进”的报纸和文章。你没有从政,也不必从政,有些观点只允许在家里谈论,千万不能通过写作去挑起争议。明白?” “明白。”孔可澄听着,慢慢抬起头:“我从没有从政的理想,倒是在财政部工作一年后才确定——我想做四叔这样的人,只是希望,工作内容能更纯粹一些。” 孔渝犹在笑: “四叔替你说,你不是想做纯粹的经济学者,你是想把某个人比下去。那我问你,你准备怎么把他比下去?” 孔可澄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望着四叔意味不明的眼睛出神。他怎么能什么都知道?他为什么羞辱阿莱又承认她?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四叔带来的“为什么”,令他茫然无措。